旗鼓相当 第十二章

作者 : 攸齐

“再见。”苏柏方立在教室门口,向陆续步出教室的学生与家长道别,直到所有人都出了教室,教室内剩下刘宛臻与她母亲。

今日上课见这对母女姗姗来迟时,不是不意外。上星期庄景羲已告知刘宛臻会转至黄老师班上,她甚至把刘宛臻名字自点名簿上划除,结果人却来了,还把上星期的练习功课做确实了。

“苏老师。”刘母待至所有人离开,才起身走来,她手牵着女儿,带着歉然的表情说:“上次我有点事,才让宛臻她把拔陪她上课,我不知道他给我搞出换老师这种事。”

苏柏方张口,想提醒刘母,孩子真的缺乏练习,可耳边忽响起庄景羲那日的话——这年头不是说真话做真事就能成功,你要懂得人情世故、要圆融点,什么事都直话直说,这么硬的姿态只会让你更辛苦……

她稍稍思考,才道:“没关系,可能有点误会。”

“什么有点误会!误会大了!”刘母握住苏柏方的手。“老师,我真的对你感到很抱歉,我们就宛臻这个女儿,她把拔疼得要命,宛臻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啊,她把拔就紧张得像世界末日。你相信吗?她出生第二个月就感冒,我被她把拔骂了好几天,直到她感冒好了,她把拔才给我好脸色看。”

苏柏方想,应该就是个过度宠溺孩子的父亲。

“她还在读幼稚园时,一次不肯吃饭被老师罚站,她把拔事后知道,也是跑去人家学校呛,说要让老师没工作做,然后就说要帮小孩转校,最后还不是我跑去跟老师赔罪。”刘母抱怨着。“我一直跟他说,不要动不动就找老师麻烦,孩子都被他宠坏了,这样下去,以后有哪个学校哪个补习班敢收我们宛臻?他老是讲不听,惹事了还不是我出来善后。”

苏柏方忽想起一句话。“人家说女儿是爸爸上辈子的情人。”

“那也不能这样。疼小孩是应该的,可是宠得无法无天就不对了。”刘母说完,堆起笑。“苏老师,希望你别介意,我先生不是针对你,他就是那个脾气,每次脾气一上来,就嚷嚷要孩子别学了、要换老师等等,孩子根本没讲过这种话,他那样不是解决问题,是在制造麻烦,我跟他也常为孩子教养问题吵架。你大人大量,不要把他的话往心里放,以后宛臻还是来上你的课,我也会多督促她练琴。她其实很喜欢你的课,她把拔跟她说要换老师,她还哭着说不要换新老师;她就是懒,她爸又纵容她,这次要不是宛臻跟我说庄主任到我家来跟她把拔赔罪,又说要换老师,我还真不知道他给我惹出这种事。”

“庄主任?”苏柏方诧问。

“对啊。宛臻说庄主任带了一盒综合饼干到我家,又送宛臻一个日本制、很漂亮的钢琴胸针,他跟我先生赔罪,然后两人说好帮宛臻换老师;我听宛臻说起这事,打电话过来问,想不到庄主任又亲自往我家跑,跟我道歉。他说老师是求好心切,只是可能是太着急,所以一时没考虑小朋友的心情。”

苏柏方太意外,张着檀口不知该说什么。他亲自到人家家里赔罪?她不认为她哪里有错,没理由道歉,但就算要道歉也是她出面,怎么是他一个人在她不知情下做了这事?

“老师,我对你真的很不好意思,以后宛臻还要拜托你多督促,我会跟她爸说清楚,让他不要再插手孩子的学习。”

苏柏方寻思数秒,说:“没关系,刘先生只是疼小孩,我可以理解。”说完又问:“宛臻妈妈,你有跟楼下小姐说不转班了吗?”

“有有,我们一来,就先跟楼下的小姐说了。我本来还——”

外头忽然一阵尖叫,两人一惊,先后步出教室。一旁家长休息区的桌椅前,一名年纪约莫六十上下的妇人用力拍着男童的背,另一名少妇伸指抠弄男童口腔,急喊:“用力吐!”

苏柏方发现男童两眼歪斜不对称、身体摇晃,她不再迟疑,快步上前,她开口说:“你们这样不对,我来处理,先打电话叫救护车。”随即站到男童身后。

她双手绕过男童腋下,一手握拳,拇指放在肚脐上缘、月复部中线处,另一手置于拳头上并牢握,随即快速向上挤压。她不管周遭围观的人说了什么,持续对男童施以哈姆立克急救,直到感觉一片黏稠湿意落在手上;她听见有谁喊着“吐出来了”,周遭随即响起欢呼声及掌声,她才停止动作。

男童咳着,有些用力。她低眼一看,一大片瞧不出是苹果还是水梨的水果落在她脚尖前,手背上的应是男童唾沫。

“吓死妈妈了。”少妇抱住男童。

苏柏方看着面前母子。孩子哭了,她想,还能哭出声那就是没事了。

“水啦!”

“没代志就好。”

“吓死人了,我刚还想说要是吐不出来要怎么办!”

不知何时围了许多家长与学生,开始讨论起来。

“还好没事。弟弟,以后要记得,吃东西要慢慢吃才不会噎到。”

“对啦,有吐出来就好……这位小姐好厉害,还知道怎么救人。”

话一出,众人目光纷纷转投苏柏方身上,她不自在,寻思该作何反应时,救护车的鸣笛声渐近。

“救护车来了!”

“可是他现在好像没事了。”少妇说。

“还是去一下医院比较好。”

“对啦,虽然没事,还是去医院检查看看比较保险,小心一点准没错。”

“孩子还小,去一趟医院给医生看一下也比较安心。”

在大家的劝说下,少妇抱起男童往楼梯口走,一些或关心或纯看戏心态的家长也跟随在后,陆续下楼。

看了眼手背上的湿黏,苏柏方走进洗手间,合上门板时,才长长地吁口气——还好,孩子救回来了。

她知道哈姆立克急救法,也曾练习过,但练习对象是模型女圭女圭与安妮,真人演出还是头一回。她其实非常惶恐,一条生命能否挽回只决定于那数分钟,万一她没能帮那孩子挤出那片水果,后果如何她不敢想象。

她尽量让自己冷静,求得沉稳的心才能不慌不乱,直到听见旁人喊着吐出来了,她才发现自己背后一片湿,双手也颤抖不止……

救护车又鸣笛,她想,是要送去医院了吧,愿那孩子平安健康。

她按了点洗手液,仔细搓洗双手后,步出厕所,在教室门口看见赵俊维,愣了一下才点头致意:“赵老师。”

那日他进教室找庄景羲,之后她问了仪静,才知道他是这里的爵士鼓老师。人生际遇总是出其不意,你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会遇上什么人,就如同她从未想过在分手后的某一天,会在职场上再遇见他。

赵俊维笑得勉强。“柏方,要这么生疏吗?”

他挡在门口,她进不了教室,遂问:“你找我?”

“我刚在楼下听一些家长说201教室的老师救了学生,我想应该是你。”

“喔。”

“……”他看她一眼,说:“在这里上课还习惯吗?”

“习惯。”

“我在这里教爵士鼓。”

“我知道。”她平声回应。

见她态度不冷不热,回应也是不咸不淡,赵俊维一阵不自在后,忽然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她看着他,不说话。

“等等有空吗?我请你吃个消夜。”说完像是怕她误会,补上一句:“只是叙叙旧,没别的意思。”

其实她与他之间没什么深仇大恨,久违的朋友叙叙旧也没什么,但她不以为与他之间有什么旧可叙。她想了想,说:“我没有吃消夜的习惯。”

“那还是……找一天请你吃中饭?或是哪天晚上你没课,我们去吃饭?”

“叙旧一定要吃饭吗?”

赵俊维愣了一下,笑着:“不吃饭也行,喝咖啡好了。电话方便给我吗?我再约你。”见她似无意愿,他又说:“我电话给你吧,你方便时就给我一通电话。”

“手机在包包里。”她暗示让她过。

他让开路,她进教室翻出手机,将他报出的号码键入手机。在他离去后,她才将静音设回响铃,觑见有三通电话未接,点开一看,三通均是秦咏真来电。她回拨。“老师,我是柏方。”

“你是不是在上课?我有没有打扰到你?还是我晚点再拨?你几点下课?”秦咏真连珠炮般。

“我刚下课,要准备回家了。”

“要回家啦?那你等等还有事吗?”

“没有。”苏柏方问:“老师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事啦。我是要跟你说,这几天比较冷,我刚刚煮了姜母鸭,你现在过来吃。”

想了想,苏柏方说:“老师,这样太打扰你了。”

“怎么会?我巴不得你常来,不然也不会打电话给你。你之前不是答应我,说可以过来陪我吃饭?”

她是说过,不过常常往人家家里吃饭,感觉也满不好意思。“但是晚上时间是老师的家庭时间,我——”

“哪有什么家庭时间!儿子还没下班,老公跑去学易经,我一个人坐在客厅也是无聊。你就过来喝碗热汤,这种天气喝点姜母汤才不会冷。”

盛情难却,也找不着推辞理由,苏柏方车骑着就往秦咏真家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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