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董郎中和花雷从衙门捧回官府加盖的地契拿回家时,天色已擦黑。
万氏和董娘子忙着烧热水,厨房门口地上堆着几只野鸡野兔。便明白,花云又进山了。
董郎中就纳闷了,人家进趟山,又是挖陷阱又是下套子,七八天也不定能抓住一只。怎么花云就信手拈来呢,跟山里就是她圈养地似的。
花雨花冰去村头杂货铺里打了酒,买了花生米,一路上被村里人问这问那。花雨笑得甜谁都能说几句好听的,花冰板着脸力求学到花云的精髓。那么多人套话,愣是没从俩孩子嘴里掏出花家到底得了多少银子。
了不得呀,花长念四个孩子都了不得。大儿子花雷已经开始顶门户了,说话做事跟大人似的。大女儿花云那把子力气,谁敢惹呀。小女儿花雨嘴甜脸甜,和谁都能显得亲近。小儿子还看不出啥,但嘴巴紧的很,也是成大事的。
花长念这一支以后不得了呀。人家都有了那么大块地。
“了不得呀,那么大块地,少不得几百两银子呢。爹呀,你说大哥家发了多少财?”
花长宗那话说的,那个酸。屋里人都闻不出来,因为他们自己心里也酸。
花老头闷头不吭声。
李氏尖声道:“什么大哥,早没关系了。你大哥在屋里躺着呢。”
从一分宗,李氏当即让家里改了排行。花长光是大儿子,依次往前挪,光宗耀祖,多好多吉利呀。
张氏在一边冷言道:“没这层关系,还有另一层呢,以后就是邻居了。”
李氏瞪眼:“闲得慌是吧?把茅坑清出来都扔到野地里去。”
野地不是野地了,是人家花长念的地。李氏这恶心人的。
花老头喝道:“你少作吧,村里人怎么看你。”
张氏也冷声:“娘,你可真公道,我家长光离得了人吗?偏偏指挥我一个,家里还有哪房跟我家似的两个不能下地的?”
李氏一堵,这贼婆娘,要是回去跟花长光一说,儿子还不得跟她离了心?
“赶紧回去看看长光,哪都有你,男人都没站出来你来干啥?回去老实伺候男人去。”
张氏见她间接服了软,站起身就往外走,给花香儿使了个眼色,让她好好听着,别又有什么坏事破事都往二房头上推。
梁氏也站了起来,她得去做饭。张氏因为花长光不做事了,因为王氏喊的那句话,心里起了膈应,对着几房都没好脸色,跟李氏也硬了几分。李氏都不赶她,谁还支使得动?因此家里活计让梁氏王氏和方氏轮着做。
可王氏男人疼她,一边帮着她做一边在李氏前头诉苦讨好,虽然李氏骂王氏,可王氏确实轻松不少。至于方氏,一家子还指望着她秀才爹帮花长祖上进呢,自然也不能多做。匀下来,可不都是梁氏做得多?
梁氏一边切着菜,一边琢磨,自己得想个法子,太累了,才几天自己已经觉得活不下去了,以前也不知道万氏怎么熬下来的。要她说,李氏就是吃饱了撑的,大房好好的干嘛要赶出去?一个瘫子,说不准哪天就去了,还有几个好劳力呢,怎么不能使?现在倒好,还要自己累死累活伺候一大家子。
董郎中家,村长带着几个有年岁的来赴宴,都是各家长辈,花家族长也在。
几杯酒下肚,花族长脸膛红红:“长念呀,你家真起来了呀。那么大块地,啧,出息了。这接下来就是起房了吧。”
花长念靠坐在高椅背上,苦笑道:“是呀,得起房。只是…也只能简单起几间了,能住人就行。”
“还得买地吧?”
几个老头都竖起了耳朵,这是好奇到底卖了多少银子呢。村长倒是老神在在,实在是花雷在衙门掏银子的时候眼泪都掉下来了,自己心里早有谱了。花家怕是见底了。
花长念摇头,三百八十两呀,哗啦去了一半呀。买的是野地,自然便宜,可也二两一亩,那一大片呀,还好村长讲情,小山头便宜了不少。
花长念觉得这心疼得比当初他被砸了还要疼,疼得他一辈子也忘不了。
“地是别想了,反正我家也没劳力伺候不了。今天请各位长辈来,还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
“就是起房子的事。”花长念红了脸:“我这啥也干不了。几个孩子过几天也要去学堂,家里没个主事的,大胜总不能不给人瞧病只帮着我家。”
这当然了,不然谁家有个不舒服找不到郎中,还不得恨死了花长念。
“还请几位长辈帮着找几个能干事的。”
村长了然:“你这是想把建房子的事都包出去?”
花长念叹气:“没得办法呀。要是我能动,能省不少工钱。”
几人去看花雷,也觉得是,就是花雷在一边看着,还不到十五的孩子又能干啥?
花族长想的是别的:“几个孩子都去上学?雷子也去?冰儿也去?云儿和雨儿都去?”
这是觉得没一个合适去的?
花长念看向另张桌子上的孩子,一股子愧疚:“我当年只上了半年,雷子…一天也没去,只跟我学了几个字。我这当爹的愧疚呀,现下他也不大,还能学,我和孩子娘咬咬牙就供出来了,认全字就行。冰儿是不能耽搁的,虽然小了一年,但他懂事,跟着他哥我们还能省心。雨儿也去学学,认认字识识理儿,以后不能让人欺负了。还请各位长辈在先生跟前说说好话。”
花族长和几人当然点头,顺水的人情,谁愿得罪人呀。
“那云儿呢?”
花长念纠结了,他能实话实说,先生教不了?
花云自己开口解释:“我在家护着爹娘。”
几人不说话了,不知说啥呀,现在村里有了新的传说,关于两只老虎和一柄大锤的传说,这主角就是眼前这位呀。
花雷道:“大妹聪明,等我们回来一说,她就会了。”
呵呵,当他们不知道这位以前是傻的吗?
“咳,那长念呀,你意思是把活都包出去,那吃喝呢?也是一笔花销了。”
花长念去看万氏:“孩子娘哪忙的来?一并都包出去,自己回家吃或是找几个婶子给做也行。”
万氏红了脸,先前没说这个,她还打算自己来呢,忙不过来再找人打下手。
几人看得清楚,这家子心齐还愿意为别人想,以后的日子指定错不了。
村长道:“这都没什么。这样吧,我让大河来跟你谈,他起过的屋子多,材料啥的我让他给你便宜,能省就省,就是做饭烧水啥的,他也自己去找人。”
陈大河,村长的儿子,是个工头,村里建房子基本都找他,不说有村长在后头撑着,那活计没得说,人热情又实在。
花长念立即应了:“就是这个理儿,就想着麻烦大河兄弟呢。”
谢完村长,花长念又转头对了董七老爷子:“老爷子,您看看,我要是给我娘建新屋,该怎么个弄法?”
董七老爷子愣了愣:“这要看你要什么排场了。”
“我家买院子起屋子,我娘也得住上新屋子大院子,怎么也得拾掇得像模像样才行。不然我心里不安生。”
这是要院子?董七老爷子想想也是这个理,花长念她亲娘可是头个进祖坟的,首当其冲,必须弄好了呀。
“这个我回去琢磨琢磨,画个样,你看中了,我找人拾掇,你不用多操心。”
从棺材到墓碑到院子,院子里的花草刻纹,甚至是动手匠人的生辰八字都有讲究,董七老爷子有自己门路,包管让主人家放心。
当然,再讲究的事情遇见不讲究的人也没辙。农家谁会费那么大心思。也就是之前闹出那么多玄乎的事儿,在座的人都觉得应该如此,不然都会觉得花长念作。
董七老爷子琢磨了一晚上,把自家墨用掉半块,第二天卷了图往董郎中家去。按说当花长念家上门求他,可一来花长念不能挪动,花雷两头跑也说不清,二来,董七老爷子看好这家,想交好呢。
“你瞧瞧,怎么样?”
花长念只觉得好看气派,别的看不出呀。
董七老爷子有些丧气,也是,都是外行。
“您老人家说好就一定好,我瞧着真挺好,就这样来。”
坟头墓碑都圈了个院,院前有桌有凳有亭子还有景儿,当然,都是小小的一个,整个院子有半间屋子大,说是院子,其实就是用四方石头围得三砖高。
董七老爷子道:“你只管放心,我把啥方面都算到了,你娘绝对住的舒坦。”
花云看得很无语,真说不准亲女乃大半夜从里头出来在院里赏景儿呢。假如真的有鬼的话。
话说,自己也算是“鬼”了。
这些日子,因着大李氏的名头,村里兴起一轮鬼故事热潮。花云按号入座,自己可不就是借尸还魂吗。
花长念听董七老爷子指这里说风水,指那里说来历,最后只道好好好。
董七老爷子头次见到这么好说话的客户,心里敞快,把事都揽了。说请人直接去山头那里动工,到时候再给算个吉利日子迁坟,不收钱。
花长念千恩万谢,心里也嘀咕,还收费呢,新坟要三十两银子。而且事后自家要去谢他,还是要另包红包的。
钱,又没了。
但花长念可不敢抱怨,也不会,这是花到亲娘头上的,要不是亲娘来撑腰,还不知一家子现在怎么样呢。
董七老爷子刚走,村长儿子陈大河掐着点儿进了来。
“长念呀,跟我说说,你想盖个啥样的,我帮你参谋参谋。”
还盖个啥样的?
“就是起一排房子,有个灶头,别的先不用。”
这是省银子。
陈大河也不失望,那一大片地呢,指不定以后还要建啥。
“那成,先起几间,你心里有谱没?定了我还算算材料要多少,找实惠又好用的来。”
花长念恨不得去捂胸口,花云听他咬牙半天才说了声五间,也没计较,反正所有权是自己,房间多少没关系。拉了花雷道:“这事你不用听,去问问先生,明天就去上学。”
“明天?太急了吧?家里一摊子事儿呢。”
花云就看他:“你帮不上什么,去上学。”
花雷一想,确实,不管是祖坟还是新房,自己确实帮不上忙。可是——
“你一个人在家哪忙得过来?我还能帮你打野鸡呢。”
花云就纳闷,哪次要你帮忙了?
“我用不着你。去上学。”
上学这事没得商量。
花雷蔫了,以往向往得不得了的上学好像没那么大吸引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