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雪将本就清冷的园子裹出几分凄凉,秤伯为蒂莲引路,一路低着头叹息不停,说云世礼自昨夜起一直呆在书房,膳也不用,也不让人进去。
蒂莲静静听着,到得书房门外驻足,轻声道,“秤伯去忙吧,我独自进去便可。”
秤伯一脸无奈颌首,还是亲自敲了敲门,低声道,“侯爷,蒂莲小姐来了。”
屋内一阵缄默,二人在门外静等片刻,依旧未听到回应。
秤伯深深蹙眉,看向蒂莲的眸色难掩沧桑忧虑,盈唇微抿,蒂莲浅浅勾唇,径直推开门而入。
看着朱门重新合上,秤伯再次长叹一声,方才踱着步缓缓离开。
书房还是那间书房,内里的摆设没有更变,蒂莲踱步入内扫视一眼,随即转了方向,向那数排书架走去。
许是几日无人打扫,原先一尘不染的书房此时鼻息间还能嗅到尘汒,掩了掩鼻尖的痒意,蒂莲在第二排书架后看到了云世礼。
他的身上还穿着那件丧服,如今已经有些褶皱脏污,寒冬的冷天,就席地而坐背倚着身后的书架,低垂的头在听到动静后侧过来,对视上那双空洞迷茫的海蓝眸,蒂莲心下莫名一揪。
举步靠近,蒂莲俯身蹲下与他平视,四目相对,她素手轻抬将云世礼凌乱垂下的一缕发抚到一边。
“你躲在这里,不吃不喝,是为了什么?”
清绝苍白的容颜浮现浅浅笑意,云世礼怔怔看着她,忽然伸手将她抱入怀中。
蒂莲反射性抵住他肩头,却在感觉到灼热的体温和轻轻的颤抖后一怔,改推为抱惊呼,“世礼!你病了!”
双臂用力,蒂莲自地上起身想要将他扶起来,却因重量而被压的险些跌倒,故此二人便相拥着撞在了书架之上。
蒂莲背部被撞得生疼,顾不得许多,抬头看着云世礼,却见他神色迷茫憔悴,一双幽暗的海蓝眸波澜氤氲,显然是意识开始昏沉。
抬手拍了拍他的脸,蒂莲眼眶微热,“世礼,世礼你看着我吗?你在发热,世礼。”
云世礼依旧怔怔望着她,苍白的唇色微微掀动。
蒂莲心急焦躁,盯着他的唇语急问,“什么,你说什么!不论你说什么,可还能走动?快些跟我出去,才能唤大夫来啊。”
温沉的桃花眸闪过一丝黯然,云世礼垂下目,他从未如此恨过自己不能言语。
见他不再说话,甚至垂下了眼帘,蒂莲心下更慌,费力的扶着他往门外走。
这段路本不远,但蒂莲还是折腾出了一身汗,而且将云世礼磕在书架上数次。
到得门前,蒂莲单手扶着他,一把将门拉开,寒冷迎面袭身,费力的跨出门,蒂莲扬声要唤,却被云世礼突然收紧的力道勒的生疼。
细若喘息费力嘶喑的一声,令蒂莲心下一紧,偎在他怀中怔怔失神。
许多年以后,蒂莲都记得那个清绝出尘的男子,在鹅雪纷飞的冬日里,开口说了他此生第一句话,只那艰涩的单音节字眼,让她注定成为孽缘,在他本就孤凄的人生里,重添一抹亏欠。
他说,“阿莲。”
似乎这两个字打开了禁锢他的枷锁,他的喘息很急促,似乎受伤的雏兽在苟延残喘,一声又一声的急迫着要说什么。
瞳孔紧缩,蒂莲无意识的回抱他的肩背,怔怔回神犹豫不安想要证明什么轻细的唤他,“世礼?”
过了许久,回应她的依旧只有一声声悲促的喘息声,月眸不由微暗,许是自己方才听错了,蒂莲安抚的顺了顺他的背,侧头看向几步而来的宋珏几人,“世礼,我们这就回房,为你请大夫。”
“侯爷!”,宋珏急呼一声,飞步而来搀扶住云世礼。
然而看起来虚弱无力的人却挣开了他的手,依旧伏在蒂莲肩上,宋珏蹙眉,紧跟着而来的秤伯和云家另外三大管事纷纷上前,一同将云世礼扶住。
松开了桎梏,蒂莲才得以看到云世礼的面容,他的面色苍白额际生汗,幽暗的桃花眸微垂着直直看她,薄唇掀动不停。
宋珏与秤伯几人皆未发现这异状,只一心担忧着云世礼的病情,就在宋珏弯身将云世礼背起要抬步离开时,蒂莲再次听到了那一声,不止她,另外几人也听到了,只因这一声不大不小,是常人说话的音调。
“阿莲。”
众人纷纷缄默,秤伯几人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云世礼,宋珏甚至脚下发抖,小心的唤了一声,“侯爷?”
“阿莲。”
短暂的寂静后,秤伯忽然老泪纵横,哭唤道,“侯爷!”
一旁三位管事见状亦激动地面红耳赤浑身颤抖,“侯爷说话,侯爷说话了、。”
云世礼很固执,他趴在宋珏背上一直一眨不眨的看着蒂莲,一声声重复,“阿莲。“,似乎想要多说些什么,却一时间说不出口,只能一遍遍的唤着这两个字眼。
蒂莲眼睑低垂,无视低落在青石地面上的水珠,上前一步握住他垂下的手,清柔道,“我不走。”
云世礼吝啬的两个字眼,让整个云侯府都气焰骤升,虽然他除了那两个字一直不曾再说出别的话,但只要能出声,便如同救济云家所有人悲哀情绪的灵丹妙药,秤伯等人甚至哭天喊地的道老侯爷在天有灵。
蒂莲守在云世礼床边,看着这几个年纪一大把的老爷子喜极而泣的模样,深觉太过喜感,但是回头再看床榻上退了烧好像睡美人般的云世礼,心底的那丝忍俊不禁便转化成了真诚笑意浮现在面上。
为着照顾他,蒂莲一夜未归,第二日便有人寻上门,不只是每日都会到她跟前报道的刘君尘,他的身后还跟着面色不甚亲切的谢珩煦。
谢珩煦今日休沐,两日未见,他一早便赶往相府,却被告知蒂莲昨夜留宿云侯府。
夜不归宿,除了荣国公府,蒂莲从未在别处过夜过。
尽管不想承认,但是在云世礼的床边看到蒂莲的身影,谢珩煦只觉得呼吸一窒身心泛酸。
尤其是看到他来,蒂莲还能笑的一脸清丽明媚,语气中难掩愉悦的道,“子煦,世礼能说话了。”
世礼?谢珩煦大步走到床边,抿着唇看床上一脸病容的人,她不知从何时起开始这样唤他,次次听到都让他难以平衡心绪。
察觉他情绪有异,月眸微动,面上的笑意收敛,蒂莲轻蹙眉问他,“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何事?”
发生了何事?凤眸一转看向她,面对清素的容颜上一脸不解和询问,谢珩煦差点笑出声来,她还问他发生了何事。
自在相府遇上谢珩煦,告之他蒂莲昨夜留宿云侯府后,他的脸色便阴沉难看起来,这一路过来都没有缓和,刘君尘是一声都未敢出,生怕点了谢珩煦的火。
此时见素日最是精明的姑娘像是犯了糊涂,刘君尘不由跺了跺脚,急急给她使眼色,清咳一声结巴道,“呃,知道姑娘一夜未归,煦爷着实急坏了。”
将他的眼色看在眼中,蒂莲心下一动,再看谢珩煦阴沉着脸一副隐忍不发的样子,脸色青的好似被带了绿帽子,一时间不由又气又笑,勾唇道,“你发什么疯。”
谢珩煦哈了一声,这次真的点了火气,单手叉腰看了昏睡的云世礼一眼,凤眸微眯勾唇道,“我发疯?我是疯了,我是疯了才看着你一步步融入云家!”
此时秤伯和宋珏皆到了门外,闻言不由对视一眼,顿住了脚步没敢进去。
黛眉轻蹙,见他真的不管不顾在云家的地盘上便要和她起争执,蒂莲不由站起身,语气清浅,“子煦,有话我们回府再说。“
谢珩煦失笑,“回府?”,一指床上的云世礼,清笑道,“这不是还病着么,你可是答应了老侯爷要照顾好他,我就不在此处添乱了。”,言罢退后一步,转身大步离去。
蒂莲站在原地,看着他头也不回的离开,看着因为寒煞之气张扬飞舞的貂裘在跨出门后凌厉的滑落消失,不由月眸清暗盈唇微抿。
这么些年,刘君尘也是头一次看到谢珩煦在蒂莲面前撒火,更是头一次看到二人闹矛盾,不由纠结的瞅了云世礼一眼,长叹劝道,“姑娘如何不能哄哄他,此番的确是煦爷受了委屈,何苦要闹得不欢而散?”
出神片刻,蒂莲清浅一笑,“委屈?他有什么可委屈。”
如今她的心里也都是火气,这个谢珩煦竟然吃这种莫名其妙的飞醋,还敢给她耍大爷脾气,凭什么她要哄他?
屋外二人眼睁睁看着谢珩煦一脸阴郁的离开,不由纷纷咽了口口水。
宋珏探着头看了看消失的身影,低声道,“秤伯,你说,这样下去,咱们侯爷是不是有希望了。”
一巴掌拍在他头顶,秤伯咬着牙放轻声,“管好你的嘴!蒂莲小姐还在屋内。”
宋珏吸着凉气揉额头,一边撇嘴蹙眉道,“那又如何,这谢珩煦脾气如此不好,哪里有我们侯爷温柔体贴,依我看,侯爷才是和蒂莲小姐最相配之人,若是他们二人结成连理,那是咱们云侯府最大的幸事!”
秤伯瞪了他一眼,神色复杂的摇了摇头,“不要想了,这件事绝无可能。”,只是苦了侯爷了。
宋珏一脸茫然,“为何?”
正这时刘君尘自屋内出来,看着二人用力咳了一声,宋珏连忙整理自己的神情,尴尬的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