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贵妃穿着一袭淡绿色家常衣裳,斜躺在床上,手里抱着一柄玉如意,静静地用手抚模着上面吉祥的纹路。她的女儿、倾国倾城的鑫沄帝姬,正跪在床尾,拿着小布锤,力道适中地给林贵妃捶腿。
林贵妃眼皮半闭,很是安详,神态有点像庙里烟云缭绕的白瓷观音像:“都知道怎么说了?”
鑫沄点点头:“沄儿知道。”
林贵妃闭上眼睛:“沄儿,你晓得此话说出去,将会面临什么吗?”。
鑫沄轻轻一笑,脸上勾起和年龄不符合的成熟的微笑:“不过又是一场博弈,又何须担心?沄儿身为女子,又逢乱世,本就难免浮萍之命。既然如此,何不在此时尽欢,日后真个孤苦,也有回忆度日。”
林贵妃抚着鑫沄的头,叹了一口气:“你能想明白的事情,我当年竟想不明白。白为了不切—无—错—小说实际的东西,失去了最亲密的人。”
鑫沄笑着宽慰:“母妃何忧?你已在赎罪,人心不是铁打,必然不会再怨你。”
林贵妃一叹:“但愿如此。”
贵妃贴身丫头上前,在贵妃耳边耳语:“陛下已至殿口。”
林贵妃连忙起身,也不施粉黛,只取了一只白玉簪子将发松松一挽,便领着鑫沄前去见驾。贵妃原本便生的貌美,加上帝姬也姝容凤仪,一时间两朵花走来,皇上竟看得呆住。
鑫沄行了礼便扑向皇帝,手里摇着一串红豆珠儿手链:“父皇您瞧沄儿的手链好看么?”
皇帝抱起鑫沄,脸上尽是笑意:“好看,就是有些糙,像是手串的。沄儿,可是你做的?”
“非也,沄儿怎有这手艺,”鑫沄眼里闪着灵动,衬得她越发聪慧,“这是前几日舅父来宫里掉的,让我拾到了。”
皇帝放下鑫沄,从她手里拿过手链看了看,笑道:“你这兄弟,我素日当他洁身自好,未曾想是时候未到。”
林贵妃笑而不语。
皇帝又问:“是谁家姝?有这等福气。”
鑫沄抢答:“父皇你仔细看那珠子内壁,刻着字儿呢!可惜沄儿年纪小,看不懂。母妃也不肯跟我说。”
皇帝仔细一看,发现珠子上确有两颗刻着“红”与“颜”二字,他微微皱眉:“颜红?红颜?恁的耳熟。”
在皇帝身边服侍的大宦人上前一小步,悄声提醒道:“陛下:淑妃娘娘有个侄女儿叫红颜。”
“是了是了,”皇帝笑起来,“这女孩子我听过,是个美丽的。不过好像不太正经,跟尤菡勾勾连连。”
林贵妃夺过手链,眼里带了嗔和些许的怒:“陛下这话好笑,难不成我弟弟的眼光竟然会差?陛下不信,只管瞧淑妃妹妹去,自个儿先前夸淑妃妹妹仪态端庄、和蔼可亲,这会子又嫌弃人家侄女儿不好。”
皇帝独爱林贵妃敢对他发怒的真性情,连忙将她扯进怀里,好声劝慰:“朕之过,不该听信谗言。你弟弟与她多久了?若是要成就一番姻缘,自管找朕。”
林贵妃望着他:“可真?”
“真、真!”皇帝连忙应。
林贵妃勾起笑容,把皇帝看得爱得不行。鑫沄帝姬看见母妃和父皇已经开始调情,知道自己的引子作用已经完成,便悄然退下。
林贵妃拿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皇帝的胸口:“尤菡在如来寺调戏人家姑娘,逼得人家姑娘投湖以守节,让我弟弟差点哭断了心肝,直跪在我面前央我救她。尤家人最近在准备强迎任氏做妾的事情,若是事成,我弟弟必定不活了;他若是没得活,我也要去死!”
皇帝连忙掩住林贵妃的口:“好人儿,你千万莫吓朕,你若有个好歹,撇下朕怎么办呢?你莫急,朕这就下旨赐婚。”
林贵妃搡开他的手:“那尤家怎么办?现在临安传得沸沸扬扬地说四品官员嫡长女要给太师之子做妾。纳四品官员嫡长女为妾不是陛下或是太子才享有的殊荣么?”
皇帝的脸僵硬起来。
他登基靠尤汤不错,但尤汤的所作所为他也是看在眼里的。尤汤做什么他都能忍,但觊觎皇权藐视权威他不能忍!外被吕朕和燨丘欺压已经够气人的了,在自己的国土上还要让别人骑在自己头上拉屎拉尿?
皇帝一甩袖,冷哼一声:“这个皇后,越发没有规矩。早就让她多多约束家里人,反倒让尤菡惹出这么大的事,简直可恶!”
林贵妃不语。
是皇帝骂的皇后,跟她没有关系哦。
皇帝的手搭上林贵妃的肩,眼里露出少有的坚韧:“你放心,朕必不让你委屈。”言讫,便带人离开。
林贵妃对着皇帝背影行了礼,接过宫女递来的玉如意,拨弄着系着的穗儿,目光空远:“要起风了。”
当日,圣旨下:淑妃任氏,容貌端庄,淑仁贤良,封其女赵国公主。任九隆长女姝仪有德,品行高洁,特赐白玉瓶一对以示嘉奖;并,赐婚任氏与苏州刺史林玕之子林凤卫,婚期定于三年后十一月初九。
皇帝原本想惩罚尤菡,但碍于尤汤的势力,还是没有动手,只是找了个替死鬼——何相随被拖到衙门里打了四十大板,少尹何瑞还亲自登任家的门请罪。
皇帝这一赐婚,尤家也收敛了许多,至少尤菡是被尤汤关了禁闭。皇后还月兑簪请罪,将六宫之权让给了林贵妃。
然而,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坤宁宫望湘楼。
淑妃任九燕跪在地上,流着泪向脸色晦暗的皇后恳求:“娘娘,妾身真不知为何会这样。任家与林家并无往来,如此定是贵妃的权谋。”
皇后冷哼一声:“本宫料你们任家也不敢,否则也不会宁愿决定委屈嫡长女做妾也不愿与尤家为敌。”
淑妃忙道:“红颜能服侍公子是红颜的福气,哪里会委屈。”
皇后听得舒服,脸色缓和了几分:“依本宫看,必是林凰冰想的招儿,既能夺走本宫的权力,又能给尤家一个下马威,成全了他弟弟的好事,还能挑拨任家和尤家的关系、拉拢闽南的势力。”
淑妃附和:“是呢,贵妃善于弄权,任家可不是给她算计了去。”
皇后蹙眉,脸上浮出一丝讥讽:“她能翻出什么浪来?一个靠弟弟上位的女人······再说,她不过只有一个封了蜀国公主的鑫沄,本宫可有太子。”
淑妃点头称是:“可不呢?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娘娘不过一时退出来修身养性,暂且让贵妃玩玩。”
皇后露出一抹笑:“起来吧,你身子还没养好,莫在地上着了凉。”
“谢娘娘。”淑妃起来,也不敢坐,只在皇后身边呆站着。
皇后意犹未平:“虽然赐婚,到底不能让他二人和谐。你侄女儿给菡儿这么大脸子下,必也得罚。”
淑妃忙道:“不消娘娘吩咐,妾已经让哥哥去做了——今早哥哥传信来说,现在后院给新来的二房管着,章氏被罚了禁闭,大姑娘也给送去郊外庄子静养了;那个表姑娘也跟着去了。”
皇后点点头:“这样才好。你哥哥娶了礼部尚书章子聪的女儿,倒是拖累!章子聪多年来保持中立,是最忠于皇上的,根本不能为我所用,跟章家勾勾连连,不能成气候。”
淑妃唯唯诺诺应了,又相陪了一会儿,见皇后乏了,这才敢告退。
临安城中原本要瞧笑话,但结果一出,让人不敢再瞧——尤家虽然这次失利,但势力犹在,谁敢说话?任家倒是惨,但得了皇帝的支持,谁又敢多嘴?于是大家纷纷选择闭口不谈。
红颜和潇潇被送去郊外庄子时,宋璨还特地派人来护卫,给她做排场。红颜只道是因着凤卫的交情;代忠却以为是知梅为了自己去向宋璨求情,这才牵动林贵妃相救,心中早已把知梅感激个遍。其实宋璨只是以知梅的话和凤卫的人情为由头,做他拉拢人心的勾当罢了。
章氏在女儿走后便带着幼女回了章家,代兴说不放心母亲,便也跟着去。剩下代忠一个面对着那个年轻二娘一肚子气,又不能学弟弟跑去外祖家、给外界留下任家不和的丑闻,索性日日流连在澜华轩,和古知梅在一处喝酒下棋、博个风流的美名。
这日,凤卫正握着林贵妃还回来的红豆珠手串儿、嗅着香炉里飘出的香在查阅账簿,小厮于痕西捧着信进来,一脸揶揄:“公子,未来夫人的信笺~”
凤卫瞪了他一眼,劈手夺过信来,只一瞄信封上娟秀的字便脸羞得通红,他不爽小厮光明正大嘲笑他,遂脖子一仰、喝道:“滚出去!”
于痕西笑着吐吐舌头,飞快地跑了出去。多年的相处让他知道凤卫的下一步行动、成功地躲过了凤卫丢过去的木头抱枕,免去了一场无妄之灾。
凤卫拆开信笺一看,立即笑了出来——原来是红颜邀他一聚。他欢喜得在屋里蹦蹦跳跳,一不小心踩在木头抱枕上,摔了个狗啃泥。
进来打扫卫生的小厮看见,急忙冲出去,唯恐晚了些被凤卫体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