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暇提着钱来找云檀之时,云檀正坐在挽霞居前面打络子,是个攒心梅花型,下面的穗子略长,看着不像是女子佩戴的。无暇笑着唤她之时,云檀虽是笑脸相迎,到底快手将络子藏在笸箩里、用一块金边小红布盖了。
无暇只当没瞧见,将钱袋子塞在云檀手里:“姐姐,大小姐托你买几只土鸡进来。庄子上的才养,过于年幼。”
云檀望着这突如其来的钱袋,马上将钱袋推回去:“采办之事有荣管家的老婆在办,我何必堪堪来这一手?再说,钱也不好记账。”
无暇笑着再把钱搡过去:“就是走的私帐——这是大小姐的体己。姨娘知道自己拿钱来补,大小姐不知道自己来补?上回落水之后肺便经常疼,老爷又是一个极节俭的,大小姐这是不得已。”
云檀仍是不太想接那个钱袋。
无暇劝道:“你若不做,白让其他人得利,岂不是亏?大小姐信任你,你此番辜负,下回想也没有了。”
云檀不想蹚浑水,但架不住这里头中间差价的油水,最终还是接了过来:“你回去告诉大小姐,就说我马上让娘出去打听,有就送来。”
无暇应了就下去了。
宜庭。
倾香回过厉姨娘,厉姨娘冷笑:“我说呢,姜云檀怎么会好端端来帮我,原来是借我有孕单过,趁机抢我的份例。这会子无暇就给她送钱了,哼,青天白日的,也不避着点。”
倾香问:“姨娘可要回禀老爷?”
“回老爷有什么用?”厉姨娘嗤笑,“跟了老爷这么久还不明白他这个人?他除了自己谁都不在乎,还能管我们?什么事还是靠自己好。”
倾香道:“那姨娘要如何?”
厉姨娘咬着牙想了一番,招手示意倾香过来,在她耳边说了如此这般。
倾香眉头微皱,脸上满是不忍:“姨娘,这般恐是不好,拿小少爷说事,万一真的应验了······”
厉姨娘当即啐:“不许胡说!”
倾香连忙跪下:“奴婢该死!”
厉氏挥挥手:“罢了,你也是好心,我不生气。只是为了以后,也少不得委屈他了。”
厉氏戴着银镶翡翠戒指的手抚上肚子,叹了一口气。
快出来吧,出来了,长大了,就好了。
倾香见厉氏一脸惆怅,也不忍再阻止,默默退下去办事了。
那云檀得了钱,不消半日便拿了几只土鸡和甲鱼来。因为都是自家来的,根本没花多少,那些钱都被自己吞了,她得了好处,自然笑嘻嘻地要去邀功,刚进挽霞居,迎面便砸来一个瓷杯,云檀闪过,瓷杯擦着耳朵飞过,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云檀急忙跪下,心有余悸。
若是躲晚一点,自己的脸可就毁了。
任九隆尖利的声音随之而来:“下贱东西,如何害你主子?!”
云檀连忙摆手,满脸慌乱:“老爷明鉴,奴婢并无半分害人之心!”
嘴上狡辩,心里却在揣测是否是阿辰之事暴露了。但她也不怕,没有实际证据,这件事便与她无关。
任九隆气得站起来:“还说没有?府里的膳食皆是你娘的食谱,你给姨娘吃什么?”
云檀愣了。
府里的膳食是她负责不假,但自从姨娘怀孕以来,都是自己单过,哪里还轮得到她来插手?她能给姨娘吃什么?
任九隆背过去不理她。
倾香跪下,哭哭啼啼地:“原本以为大厨房送甲鱼过来是滋补的呢,谁知姨娘吃了月复胀不已,让大夫来查了,说是甲鱼吃不得,会引起小产。”
倾香突然转过来向云檀磕头:“求姐姐放过姨娘,奴婢知道姐姐日后是大少爷房里人,但奴婢保证姨娘的孩儿绝对不会威胁到大少爷的位置,求姐姐宽宕则个!”
云檀恢复冷静,但前期害怕过度,声音还是有些抖,听起来就像强词夺理:“休得胡言!我与大少爷清清白白,岂容你信口雌黄。吾乃任家义女,既是兄妹,何来苟且?”
章氏勾唇一笑。
终于等到你说这句话了。你自己说的你们是兄妹,别怪我了。
红颜闭眼。
云檀姐姐或许很爱哥哥,但在自保时,还是选择暂时性避开他们的关系。
红颜不会怪云檀,因为换做她自己,她也会这么做。但代忠一定不会避开,他一定会承认。
红颜替哥哥稍微感到不值。
任九隆原本想将云檀赶出去,但想到她的生父姜显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她是自己的义女,不能这么简单打发了,却咽不下她利用食物害自己子嗣的手段,便一甩袖,怒哼道:“去家庙跪着诵经,但凡姨娘有一点不好,你便自行去郊外落发。”
云檀错愣。
她半点不想担这干系!
但任九隆已经气呼呼地走了,云檀根本没有机会开口。
云檀瘫软在地上,眼泪不停下掉。
章氏上前,手搭在云檀肩上,落着伪善的泪:“我的儿,你尽管去,娘不让你受委屈的。只要姨娘好了,马上接你出来。”
云檀泪流不止。
明明她就没做过,为何要害她?她们不是联盟么?
云檀瞪着泪眼狠狠地剜着露着得意笑容的倾香,明亮的大眼睛满是控诉:“为何害我?!”
倾香却不理她,只向章氏磕头,告退下去。
云檀望着倾香的背影,平素温柔似水的眼瞳化为两把钢刀,就差变为实体将她千刀万剐。
云檀满月复委屈在家庙跪瓦片,为厉氏念经祈福。她不敢不诚心,一旦厉氏的孩子真的没了,倒霉的肯定是她,所以她这回倒是真心实意为她祈福。
府里的膳食因着她的被罚,被任九隆直接剥夺、给了荣博之妻战氏,这也是荣博趁机夺取章氏家权的“举手之劳”。
章氏才不管这些,姨娘会开小厨房,她也会,任九隆想耍什么手段,她跟他同床共枕这么些年会不知道?只是懒得跟他计较,真要到对决的那天,她未必会输。
一转眼,云檀已经在家庙里跪了三天。
虽然章氏没有亏待她:吃的穿的都比照自己的用度来的,而且还给了她一个加厚的柳絮护膝,并且偷偷在第一天夜里就撤了她的瓦片、给她加垫子。饶是如此,云檀还是会在深夜偷偷哭泣,哭自己的委屈和不甘。
云檀不禁想:“若是大少爷在,他肯见我如此遭罪?”
云檀正感慨着,突然外头响起一个声音:“云檀!”
云檀以为听见幻觉,但又特别真实。
“少爷······”她不禁去看,果真看见外头有一个人影、不是代忠又是哪个?
“大少爷!”云檀的泪如同决堤的洪水。
她就知道他心中有她!
云檀想起来开门,却跪了许久,腿力跟不上、一下又坐了回去。
代忠在外面听见落地的响声,急忙推门而入,赶着将云檀扶进怀中,眼里满是不忍:“你受苦了。”
云檀摇摇头:“你如何回来了?”
代忠还没来得及说话,红颜便在门外抢答:“阿璟跑去军营告诉的,他以听说你已跪了三日了,忙把舅兄的身份搬出来逼着蒙将军让他回来呢。”
代忠脸一红,急忙叫道:“出去!聒噪。”
红颜撅嘴:“重色轻友。”
代忠正要再跟她分辨,红颜已经关了门,在外头叮嘱:“快点出来,让人发现了,仔细被爹扯皮。”言讫也不多留,径直来到远离房间的地方站着,给他们留出空间。
虽然红颜已经对云檀心寒,但到底念着幼年的情分;何况她想让哥哥开心。
红颜站在廊上避风之处,裹紧了披风,呼出的热气形成一道浓白的烟。
红颜看着雪一片一片飘下来,伸手接了一片,喃:“你也在看吗?”。
小眉看红颜眼里有少见的柔情,不禁偷笑了一下,却怕打扰红颜,不敢多嘴。
红颜自己反应过来,觉得很是臊,急忙丢了雪花,又一本正经地站着,小眉愈加偷笑。
红颜只是自己遐想,未曾想到,在澜华轩偏院中,披着貂皮披风的凤卫在雪地里走着,院子里原本无瑕的一地琼玉被一圈脚印点缀,给这清冷的院子添了几分生气。
凤卫伸出手,接住两片重叠落下的雪花,静静望着它们化成水,如同冰山的脸露出一丝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无欲无求的双眸透出似喜非喜、半忧半愁的光芒。
“两年。”凤卫看向远方,念。
再两年,就不是他一个人踏雪了,那时,会有她陪在自己身旁。
凤卫看着另一手中一直套在手掌上的红豆串,眼神完全温柔下来。
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