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赶来时,章氏已然哭了甚久,两只眼睛肿若樱桃。章氏一见红颜,便扑过去抱住她,先前一直压抑的情绪爆发:“你哥哥怎么就不改呢!”
红颜一叹。
哥哥可以说是娘所有的期望和骄傲,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出事,别说娘了,她自己也承受不来。何况她的娘平时威风凛凛,一遇见事就崩溃。
红颜刚刚呕血,被章氏这么一抱,胸口还是有些闷,她只好先哄章氏:“八字还没一撇呢,娘且去睡,天明哥哥便回来给你磕头。”
章氏虽说仍然心里不安,但架不住实在到了极限,而女儿的笑容又让人安定,便先去榻上歪着。
红颜安顿了母亲,这才出来见父亲。
九隆先前一直在喝茶,并未抬头看红颜,如今赫然一看,当即便说:“脸怎的这么白?唇也是!身子不爽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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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心中一阵感动,刚想说话,九隆便哼了一声,开始骂人:“我就说夜深你过来不好,你娘非得让你来。真不知她这个娘怎么当的!”
红颜无语。
现在是责怪妻子的时候吗?
九隆骂了两句,见红颜脸上有戾气,也不继续,抚掌笑道:“兴儿与洪大人相熟,原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月前你外祖上书请陛下彻查你小姨父之死,今日已然有了眉目——你小姨父并非死于瘟疫,而是死于中毒。”
潇潇心惊,当即身形一晃,幸而如芳扶住了她,才未让她失礼。
红颜察觉到了潇潇的震惊,便继续追问:“然后呢?”
九隆道:“今日又呈上新的证据,说是和太子手下之人有勾连,宫里皇后娘娘已然责罚了淑妃娘娘,淑妃娘娘这几日在如绘宫住着。”
红颜一听,就明白了:感情皇后娘娘因为外祖的上疏触犯了太子的利益所以迁怒淑妃娘娘,淑妃娘娘迫于无奈,彻底投靠了林贵妃,这下任家便和太子党划清界限了。
红颜眉头皱起。
和哥哥发生矛盾的是东海侯嗣子秦彬,他是太子的人,太子自然要护着。其实代忠自从前次事件之后,虽然顶着盐铁节度使嫡长子的名号,实际上在军营里也不过是普通的马兵,就算擅离职守去澜华轩喝花酒还打架,最严重也不过是被赶出军营,哪里就能牵连蒙司被下令杖打?分明是给非太子党一个下马威。
红颜一叹:“哥哥此番难了。”
太子党想借此事减缓王平之死的冲击,以减缓民间舆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九隆尴尬地笑着:“丫头,你和林公子有婚约,他又和世子交好,你看能不能你去和他说一声,让他保下你哥哥?”
红颜虽说心里觉得这般行事既不靠谱又不妥,但她并无更好的法子,何况是她爹的吩咐,就算她不去说,九隆也会去。与其让他这个没带脑子的去,还不如她自己去。
红颜点点头:“我这便吩咐兴儿。”
九隆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往宜庭去了。
红颜无语,他就这么放心把大事交给孩子来处理?还不如那个动不动就崩溃的娘呢,起码娘是因为操心这件事才崩溃的。
潇潇问:“姐姐打算怎么办?”
红颜并未回答她,只是吩咐小眉:“帮我准备一下,我随兴儿走一趟。”
潇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咬咬嘴唇没出口。
红颜看出了她的打算,便道:“你若是随我去,可不一定能看见蒙将军。”
潇潇到底还是孩子心性,虽说经历了厉东冕的背叛,她对爱情还是有期待。这个男人比她大了十六岁,她很好奇自己未来的夫君长什么样。
潇潇见红颜直接把话说出来,反而脸红,但仍旧坚持:“无妨,陪在姐姐身边也好有个照应。”
红颜见潇潇如此决定,也不多说,带着潇潇换了小厮的衣裳,当夜便跟着代兴一块儿去了衙门,秦家人还在衙门里争闹不休,林凤卫带人斡旋。代忠和秦彬跪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古知梅跪在地上拿手帕掩住口哭得不能自已,洪恖在堂上如同入了沸水的鱼虾,煎熬无比。
代兴过来之时,林凤卫原本只是点点头,却在看见红颜时眼睛一亮。
她来了。
红颜向凤卫微不可见地一笑,又迅速恢复路人的冷漠面庞,生怕被人认出来。
凤卫原本还想多拖延一会儿,让代忠在地上多跪些时辰,以惩罚他的冲动,既然红颜来了,他自然要速战速决——一呢,为了未婚妻的面子;二呢,在她面前显示自己的能耐。
凤卫又瞄见跟在后头一脸担心被人认出来而格外害羞的潇潇,眉一挑。
这样子更明显好吗······
不过来的还真是巧。
凤卫向里头的一个被阴影遮蔽的角落喊了一句:“蒙将军,任家人来了。”
潇潇立刻涨红了脸。
他居然真的在!
蒙司由人扶着,蹒跚而来。
林凤卫向他使了个眼色,蒙司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当即就见了无措的潇潇,嘴角勾了勾。
的确是个可爱清秀之人。
红颜看了一眼蒙司,见他颀长魁梧,虎目凛凛,端的气派,心中也很是认可。
代兴向蒙司和凤卫作揖:“劳烦二位过来,任家惭愧。”
凤卫不屑。
真的惭愧过来的就应该是任九隆,就没见过这么当爹的,儿子在衙门里跪着,他自己在家睡觉,心忒大了。
凤卫心里不爽,脸上也没好脸色:“客套话免了,你哥哥的那个叫什么荣的小厮来了没?”
代兴连忙点头:“来了。”
凤卫道:“叫他过来。”
红颜撇撇嘴。
嚯,使唤起她家的人倒是丝毫不觉得不自在啊!比使唤澜华轩的人还要有主子架势。
荣璟没多久便来到面前,凤卫也不看他,还未等他行礼便火速塞给他一张纸,道:“去把你家少爷在钱庄里取钱的票据拿来给我。”
荣璟紧紧攥着拳头,他知道凤卫塞给他的便是所说的票据。但演戏就要演全套,他少不得要跑回家中假装取了过来。
秦侯爷站在那里,一双眼睛眯起,直勾勾盯着凤卫——他发现有小动作,却看不真切,而且也没有抓现行,只能言语讽刺泄愤:“不过一个姬子而已,莫非林公子还舍不得吗?”。
代兴看了一眼红颜,看起来像是主子让奴才说话,其实是给红颜一个抢白的机会。
红颜上前一步便说:“侯府也不缺这一个姬子,何必与一个少年郎相争?”
侯爷眼睛一瞪。
这个奴才真是牙尖嘴利,一句话既夸奖了他侯府阔气、又把跟年轻人抢姬子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安在自己身上。
凤卫随即附和:“何况这个姬子早就被任大公子买下,准备抬回去做妾的。”
凤卫抬手扬起一张卖身契:“若非夫人不同意早就进府了。”
蒙司旋即叫苦:“我真是白挨了这顿打,分明是郎情妾意、他家强抢民女之事,反叫我大半夜伤成这样过来。”
潇潇听他声如洪钟,脸又红了几分。
他这样喊,哪有半分疼的样子?
事实上,蒙司皮糙肉厚,又身强力壮,打他的也不敢太下手,对于上过战场的蒙司来说,这根本不算什么。
秦彬冷笑道:“爹你别信他,林凤卫是任家大小姐的未婚夫,自然帮着她家说话。什么证据?只要想造怎么没有?王法不过对于黎民百姓有用,对于操纵王法之人,何曾有过公正?”
代忠还嘴:“若是律法如你所说形同虚设,人间岂非炼狱?我等乃万物之灵,与畜生相区别便是遵循法规道德。若是你看不见,只能说明你做不到或是你曾经做过这类事。”
红颜偷笑。
哥哥厉害,一句话里头就骂了秦彬是不守法纪的畜生,还把罔顾法律的帽子扣到了秦彬头上。
荣璟骑马飞速跑了一趟,气喘吁吁拿着票据过来,那可是货真价实的钱庄盖章的票据,有钱支出,便说明古知梅的确是被买下的。
洪恖原本便偏帮任家,但又不敢得罪东海侯,便劝了秦彬几句,又假意骂凤卫不早点说,惹出一桩官司,当庭便将两家人都释放、送了出去。
侯爷在门口瞪着凤卫,冷笑道:“这事没完。”
凤卫抱拳,邪魅地一笑:“完没完不是您说了算。”
秦家人上车扬长而去,留下任家一帮人。
红颜撇撇嘴。
早知道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她大半夜出来干嘛?冷又冷死了,还让潇潇激动得不得了。
凤卫看着她无聊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点失落和懊悔。
是不是结束得太快了?
凤卫张张嘴,刚想说话,代忠便过来,紧张兮兮地问红颜:“爹娘知道吗?”。
凤卫急忙假装伸懒腰、打哈欠,掩盖自己的尴尬。
红颜美目一瞪:“你还知道害怕?吃了两杯酒就浑闹!爹娘如今只知道你吃酒打架,若是知道你还用私产买人,你还不知道怎样呢!”
代忠一缩脖子,明显害怕了。
代忠扯着红颜的袖子:“好妹妹,帮帮哥哥,不枉哥哥这么疼你。”
红颜无语。
这幅无赖样跟谁学的?吃准了她刀子嘴豆腐心。
红颜十分无奈:“我跟娘夸口说你天明去给她磕头,你且随我回去。这几日云檀姐姐要出嫁,你也该回去看看。”
代忠的脸色一下子垮了下来,仿佛夏天雷阵雨到来之前那翻天覆地的黑暗。
红颜从未见过这样的代忠,居然愣住了,身子不听使唤地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