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忠拉着铁河匆匆来到挽霞居,只见代兴一身裥衫,越发显得一身正气、儒家风范,个头也比之前高了不少,脸上褪去稚女敕、被世俗的圆滑笑容所取代。代忠皱眉,代兴去了一趟闽南,交际能力上升,却变得更加疏离了。红颜倒是很满意,因为代兴更加懂事,靠着代兴比靠着代忠要踏实。
九隆也趁午休回来看看自己儿子,很久不见,他也甚是思念。不过他更关心闽南那里如何了。
代兴先向九隆说了实情:“闽南不妙,大伯二伯相继被收监,四伯趁着走私跑到海外,如今也不知道在哪,正被通缉;五伯聪明,把自己的家当全上交国库,保了自己一条命,去南少林寺带发修行去了。七叔还在当官,关炅不敢动他,但也没让他好过到哪儿去,手底下人全换了、天天膈应他,七叔想着明年上书陛下、请求调任到黔州。”
黔州山高皇—无—错—小说帝远,还不是关炅的势力范围,自然可以东山再起。
九隆眉头夹得死死的。
真是回天乏术了,果然朝廷若想整顿地方势力,是轻松得很,过去是他们过于任性妄为,看来自己是免不了一场牢狱之灾了。
红颜熟知代兴个性,知道代兴不可能报忧不报喜,便问:“你没再闽南做什么好事怎么舍得回来?”
代兴哈哈大笑:“果然何事都瞒不了姐姐那双慧眼——闽南好茶,却因着地势的缘由,过于自给自足,白浪费了地方。这世上茶多,好茶却少,凡是好的,都只能让达官贵人吃,黎民百姓人多吃粗茶,我将好点的茶卖给那些爱吃的人,岂不赚?因此我弄了一个游商会,从茶农那里买茶、做个中间商,卖给那些寻常铺子。“
知梅笑道:”这一来一回你就翻番了。“
红颜伸着手:“你先前欠我的该还了啊。”
代兴立马捧着自己的头哀嚎:“风尘仆仆,水土不服,头晕目眩,不知阿姐谓何?”
红颜嫌弃地给了代兴一个白眼。
吝啬如我啊!
正说话,琼霞上来禀报:“章老爷来了。”
一家人连忙去门口接,章老的身体愈发不好,连嘴都无法自我掌控,原本年轻时盛世美颜到让少女不顾廉耻当街拦截、投果掷花的男子,如今斜着嘴、不停地用丝帕擦着涌出的口水,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随时能在风中倒下。扶着章子聪的是明朗,依旧那般清高俊雅、淡然出尘。
章氏以为章子聪一个人来的,或许还有章珠相伴,但未曾想到是明朗,一时间一家人都忘记躲避,和明朗打了一个照面。章氏埋怨地看了琼霞一眼。
这个丫头如今越来越不会做事了,还是找个时间送去庄子上养老吧。
琼霞冒了冷汗,分明是明大人塞给她银子吩咐她不要讲,她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明朗望着含羞带怒的章氏,微微勾起嘴角。
胖了,但似乎并不是过得很好。
明朗有些失落。
如若当年自己未曾那般激烈地拒绝章璃,是不是跟琬小姐有那么一丝机会?
玉颜拉着元豪从后面冲出来,扑到章氏面前:“娘,我回来看您啦!”玉颜的笑脸肉滚滚红扑扑的,比在任府不知健康了多少倍,元豪也长高长壮了,性子十分安稳。
铁河见到那么小的小姑子,心里十分喜欢,不禁多瞅了几眼偷笑。
大章氏刚没了一个孙子,赫连雄估计是不能在死前学蒙司搞什么遗月复子了,因此都讪笑着想跟元豪套近乎,元豪理也不理,只攥着玉颜的手低头咬唇。
九隆最看不惯明朗,抢了他最爱的女子不算,每回还盯着他夫人看得一往情深,若是在闽南,他早就暗地里把明朗杀得尸骨都不知道哪里去找。
九隆连忙上前从明朗手中抢过章子聪来扶,笑道:“岳父大人如何来了?”
章子聪挥挥手,一脸一言难尽:“从今往后我便长住于此。”
明朗赶忙解释道:“师父昨日辞官,未给珠少爷谋前程,珠少爷跟师父发了一通脾气,把师父赶出来了,说今后再无父子关系。”
代忠勃然大怒:“呸!下贱东西,若说无关系,先把这些年吃的喝的赔出来,把章府的东西还出来!爹那年才给了一块黄田石他怎么藏着?没心肝的白眼狼,该死行瘟的畜生!”
红颜望着代忠,心中微微放松了些。
哥哥好歹恢复了些,幸甚!还是喜欢哥哥热血的样子呢。
章子聪对不被赡养这件事看得很淡,原本便是迫于宗族压力收养了亲族寒家子弟作为儿子,并无任何感情,何况他还不上进、只贪图享乐,章子聪更是不把他放在心上。他的心思全在女儿们身上,还有如今十分上道的小外孙元豪,所以在哪里养老并无妨,重要的是他自己开心就好。
章氏望着老父病弱的模样,忙上前抱着便哭;大章氏也连忙跟去泣。九隆却没有刚才的热忱:家里又添人口,财务支出得多少?他自己亲父母都没孝顺,自己赚的钱全给章家了。九隆越想心里越窝火,越发觉得章家无能帮他还给他拖后腿,虽说皇后娘娘跟他不是一伙的了,但皇后娘娘一句话说得对,章氏就是累赘!
九隆心中不爽,虚虚敷衍两句便回去办公;代忠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只有代兴陪着章子聪、将一切安排得十分妥帖。
章氏亲自送明朗出来,待要到门口,明朗突然不让她送了:“回去罢,我自己去便可。你守礼,莫要为难。”
章氏莞尔:“你还是如此体贴。”
明朗垂下睫羽,眼底有些黯然。
即使章琬年纪再大,身材再发福,她那双眸子还是明媚得如十六、七岁的少女一般灵动,像是山间的精灵,轻易能让人快乐起来。她的儿女都无福继承她这双眸子,性子也没一个温婉大方的。
明朗对她一揖,转身离去。
有些话当年不说,如今也无必要旧事重提。
同样怀念往事的还有如绘宫中的林贵妃。
这段时间,皇上都沉溺在李风华的温柔乡里,很少去其她宫妃那里,她也乐得清闲自在。当初那些山盟海誓,只是没有遇见比她更好的才许下的虚妄,这些道理,她在家就看透了。可是皇上啊,她林凰冰可很感谢陛下对她的蜕变之恩,如今,陛下正一步一步地走向她布好的局。
林贵妃伸手模着铜镜。
这面镜子,是未出阁时蒙司送她的定情信物,这么多年她爱若珍宝,可惜如今却是物是人非。皇帝明明知道蒙司之死有冤屈,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太子,还要替他整顿朝政、扫清障碍,他自己在位时都没有这么勤恳。
林贵妃勾唇一笑。
很快,陛下和皇后娘娘当年做的那些债都要讨回来了呢。
宫女进了来,林贵妃的眸子迅速一冷。
宫女跪下:“娘娘,太子妃适才生下皇长孙。”
林贵妃抬手扶了扶钗子,略略点点头,宫女便退下了。
催产吧?估计也是察觉出气数将尽,所以想出的绝招,用儿子延缓时日做垂死挣扎。
皇帝知道之后很是高兴,按照族谱给皇长孙赐名“宋鉴”,皇后终于肯出来露脸,皇帝下旨让郎以强彻查任九隆贪污案,证据确凿;并且,周家和常家联名举报任九隆在修筑防御工事时挪用公款、发放高利贷为祸百姓,周扬更是带着厉雅璜出面作证,揭发任家因为高利贷打死三条人命,常优也呈上账簿——不是别的,正是荣璟偷走交给尤菡,又让尤菡塞给常优的那本。皇帝大怒,革去任九隆官职,下罪入狱,原本要问斩,但代忠将家产尽数奉上、抵了国家一年半的赋税,任九隆便逃过一死,只是在狱中被人打断了腿,正病呢。淑妃也被打入冷宫,保留禠号。代忠也被革去官职,无奈投军避祸去了。
幸好红颜和知梅早做准备,在被抄家之后便去了京西的那所宅子暂且住下,暗地里网络人去收拾早先预定下的土地和房子以备不时之需。
皇帝和太子斩下任家,宋璨这边相当不爽,于是准备提前开始他们的计划。
这日,红颜刚收拾完家里,正腰酸,刚想去歇歇,琼霞便来报:“小姐,外头荣璟要见您。”
按理说不该跟红颜讲这个叛奴的请求,但无奈他给的价钱太高。
红颜看也不看:“让他滚。”
任家都是他害的,他还有脸来也是服了他那堪比万里长城的脸皮。
琼霞讪笑道:“他说他有法子能让老爷赶紧出来,免得在狱中受苦;就算不为老爷,好歹公子不能再去战场了。”
红颜想了想,从卧室拿了一把西辽的匕首藏在袖内,下巴一扬:“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