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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寿竹林盛,坤宁岩石坚;如绘明珠亮,华阳柳木新。”
静坐于镶嵌着西辽来的蓝宝石的银制香炉边、捧着一本《孙子兵法》细细品读、一面在小册子上用蝇头小楷做着注解的柳缳珩一心二用,还边听着丫头念着坊间新出的童谣。
柳缳珩觉得有些好笑:林家看似繁盛,但陛下不会留林家太久的,待林太后百年之后,便是林家倾覆之时;不过童谣倒也实话实说,坤宁宫那位皇后娘娘,的确是“坚”,被厌恶至此还能坚持不懈,其皮厚之程度让人望尘莫及。至于那位深受陛下宠爱还生下陛下如今唯一被承认的帝姬缮怡,反而十分低调,自己倒是风头尽出,却并无更进一步的实权,甚至连身孕也无有,结合先皇也是子嗣艰难,她真是担心赵国的未来。
——结合历代王朝的末世来看,皆是不知为何子嗣艰难,大权旁落,这才断送了江山。历史的宿命真是很奇特。
有宦人进来,声音轻柔唯恐惊扰了娘娘:“娘娘,柳小爷求见。”
“宣,”柳缳珩面无表情,眼中带点淡淡的不耐烦,“将吃的喝的摆上来,便都退下,我要和弟弟叙叙旧。”
“是。”众人按照吩咐照做了便都退下了。
柳如瑰进来便从背后环住柳缳珩,让她的蝇头小楷在纸上划了一横。柳如瑰促狭的笑声在看见柳缳珩皱起的眉毛时便发了出来,他撒开手,自行坐下,开始吃喝,口内道:“吃了许多山珍海味,还是觉得红颜家的艾叶团子好吃,只任家独创,吃的少了,便甚是怀念。”
柳缳珩不冷不淡,小心翼翼地在纸上补救着:“你大可去吃,反正本宫也不指望你。”
柳如瑰笑道:“一笔写不出两个柳字,便娘娘与臣是在吕朕的关系,臣也不会抛下娘娘不管。娘娘与臣是同一条船上,丢下娘娘去别家吃饭,那便是自掘坟墓。臣知道,如若臣选择红颜,一时能吃到艾叶团子解解馋,但和娘娘在一起,便能每日吃得好。”
柳缳珩补救完毕,仍是有瑕疵,眉头并未完全淡去:“和你在一起的是尤姑娘,她在入帝京之时便已然病故,与本宫无关。”
柳如瑰了然而鄙夷地笑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娘娘何必如此焦急呢?此事陛下不知即可,您这般着急,可于己不利。”
柳缳珩看了柳如瑰一眼。
她当初与柳如瑰搞暧昧皆是迫不得已,并非真心实意,若说她今生的意中人是谁,除了那个早亡的关炅应该就无人了。宋璨乃一国之君她都没有瞧上,何况是这个柳如瑰,只是柳如瑰敢这么威胁她,不怕她也学明凝安只保自己么?只是,他既然敢放话,说明他也有一定的把握,这个柳如瑰不像当年在临安当公子哥之时了,吕朕的人命案子他可没少做,如今回了赵国是要弄权,指不定他还能做什么,自己还没大权在握,还是先别惹怒他为妙。
柳缳珩微微一笑,继续做注解:“你不去斗蟋蟀,来本宫这里做什么?又要银子买什么将军了?”
柳如瑰笑道:“此乃其一。”
柳缳珩看他:“都说完罢,本宫只能一心二用不能再分一片心了。”
柳如瑰挑挑眉,一行吃一行说:“顺便来跟娘娘汇报战果:风浅熙和那个小寡妇都死了,尸体也处理了。”
柳缳珩笔一顿,又毁了一个字,她急忙收起笔,避免灾难扩大化。
她对风浅熙不是爱她明白,但若说没有动心也是假的,毕竟这么久以来都是风浅熙在保护她、给她办事,而且对她一片赤诚,但从何时开始,她和他之间愈走愈远、直到出现嫌隙呢?
柳如瑰拍拍手,打了个饱嗝儿:“娘娘此招虽然高明却选错了人,凌兰儿那个小寡妇坏了一锅粥,更没想到风三郎居然会为了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小寡妇背叛娘娘,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出了这么多人,费了这么多心思,任红颜除了被气得早产假死了一会子、吐了两口血,如今有儿子傍身,日子过得好着呢。连陛下派过去的人都不能奈她何。本以为是只小妖精没想到真快修炼成一方祸害了。”
柳缳珩勾唇一笑:“尚在尤家之时便成日听妹妹和哥哥抱怨任家大小姐是个烂人,她虽没什么脑子,却是一只披着华丽外衣的无赖,要想出去也是难的。你看刘邦和项羽,不就是项羽先死。”
“嗯,”柳如瑰伸了一个懒腰,原本猥琐之人因着内里那阴郁的底蕴竟然也有了自己的几分气质,倒是不显粗俗、变得赏心悦目,“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柳缳珩笑而不语。
如若都是这个说法,那么世上活着的不都是恶人?只能讲这个世上好人坏人没有绝对的,生于人世,不论愿不愿,都在疏离与被疏离,有人的地方就有斗争。
柳如瑰耸耸肩,又扯了一会子便走了。
柳缳珩却再也写不下去了,丢下笔叹口气:“玩物丧志,可知做事须得一心一意,不可过分自负。”
欺负红颜只是她一时兴起,顺便试探一下林家的实力,没想到红颜没事反而因祸得福,而林家也来不及出手就被自己手下的人叛变了,看来还真是时候未到。既然如此,还是先安分守己,巩固自己的位置再说罢。
红颜坐了一个月的月子,闭门不出,连凤卫也不见,潘翎锦自然不会去照顾她,正巧章氏心疼女儿,怕她落下产后什么毛病,主动请缨要来照顾,虽得了九隆许多埋怨,仍旧依然故我,潘翎锦正愁没人来接手红颜这块烫手山芋,章氏一头撞过来她自然应允,自家娘来照顾,出了什么事也跟她没关系,她顶多落一个不喜欢媳妇不肯照顾的冷漠的名声罢了。因此,潘翎锦竟然亲自收拾了屋子,还派了人弄了一辆辉煌异常的马车过来,轰轰烈烈地将章氏接过来。
章氏却给潘翎锦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差点魂飞魄散,以为她中邪了,满脸皆是受宠若惊。直到见了红颜,便一径窜到红颜身边跟她嘀咕:“你婆母怎么了?好好的人竟然魔怔了,对我恁的好。”
红颜不禁哈哈大笑:“婆母若是听见你这般说,恐怕要气个倒仰,届时我可怜的公爹又要被虐待——她哪里是突然中邪喜欢你了,分明是巴不得有个人来照顾我她好省去麻烦,也防止我趁机耍什么手段赖她,因此才大张旗鼓地把你接来,撇清关系罢了。”
章氏撇着嘴角:“我说呢,人都不干无利之事。”
“既然你真知道,何苦还为这些事不开心?”红颜觉得好笑,“可知你还是放不下。”
章氏强嘴:“胡说八道,我白念那么多年佛、白长这大肚子了?我气量大着呢。”
红颜笑而不语。
这个娘呀,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好的都往自己身上揽,坏的死不承认还往外头推,真实越老大越幼稚。
感生大概是被章氏挤到了,皱着眉头拼命把章氏往相反方向推。
章氏一面后退一面嫌弃:“这孩子跟你一样儿样儿的,都是一个睡觉不爱人在旁边叨叨的主儿,起床气可大了。”
红颜挑挑眉:“这样好,男儿家便是要有气性,女儿家更是要脾气大,自己坏才不能给人欺负了去。”
章氏瞪眼:“你这样教育孩子是不行的,好好的孩子都要给你教坏了。”
红颜乜斜着眼儿:“你倒是教我等圣贤之道了,谁理你了?你看你两双儿女里有谁贤惠了?”
章氏似乎也给踩到尾巴了,马上便窜得老高,捋起袖子便开始要论战似的:“我倒是拼了命把你们往正道上拉,你们都像你爹,一个无赖德性,偏喜欢剑走偏锋、歪瓜裂枣我有何办法?还请关老大老远地来,还不学好。”
红颜无语。
要是让娘知道是关老这么教他们,娘会不会气得去刨了关老的坟?关老听见娘这话,估计能从坟墓里笑到诈尸罢?毕竟哥哥是逐渐走向所谓的稳重的正轨、丧失本心,就自己还依然故我,算是关老唯一值得骄傲的作品了。
红颜还嘴:“我不好你还来干什么?回去照顾你觉得好的那个小的去,我这里还不缺你呢。”
“你要不是我生的我才懒得来!你这脾气坏的,比唐朝时女儿国国王还难伺候,”章氏毫不示弱,“我怕你也像我当年没养好落一身病,我苦便罢了,一辈子到老了快死了也无所谓,你不同,你还长呢。再说那小的,她是比你好,自己扔在家里也能井井有条,不信你看着,你哥哥不几日该是要来请我回去的,你那妹妹比起你可是更凶没更温柔的。”
红颜含笑:“那你怎么不要古姨娘和大嫂呢?古姨娘性子柔,大嫂有手段。”
章氏道:“生完孩子傻三年开始了?这权若是下放了,你哥哥那两个不是得争个你死我活?你哥哥又不如兴儿懂事,根本制不住家里两尊女佛爷。再说,权一送,你那爹不趁机来模鱼?还是你妹妹妥帖,你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疼你哥哥和你妹妹,对这两个百依百顺的。小河好拿捏,就得一个厉害的厉害过她,她才能服软,我反而世昌弹压不住。至于古姨娘,那得魔高一丈。”
红颜笑不停:“你也终于承认玉儿是个混世魔王了?”
章氏无语:“你比你妹妹痴长了几岁了?还跟你妹妹争风吃醋。总喜欢挤兑你妹妹是干什么,你妹妹不是你亲的?我百年之后,你娘家能跟你说话出主意的也就你妹妹了,还不跟她好着点儿。”
红颜举手投降,面对这个总是听风就是雨、无理取闹、耍无赖到赢的娘,她真是斗不过,她这一辈子没怕过谁,对她娘真是愿赌服输,这极品亲娘是她永远的克星。她现在倒觉得她爹她娘般配了,两个都是极品,凑在一起反而不必去危害他人,真是天造地设。这样一想,自家祖父和那“镇山太岁”更是极品之王的强强结合。或许在外人看来,自己和夫君也是奇葩夫妇,正好一家子都不是好人,就他们好了,那一家子便抱成团过自己的便好。
红颜道:“我才说了几句你便妙语连珠了?我何时对她不好挤兑她了?你也不要捕风捉影。我是她姐我还能对她坏不成?”
章氏没理她,但也没继续,只是翻了几个白眼送给她。
章氏又逗了一回感生,便问:“你总不见凤儿,不怕他外头有人?”
“不见又如何?我蓬头垢面的给他看去了算什么?李夫人还知道死前枯槁辞见汉武帝呢,我何必给他留不舒坦?”红颜极端无所谓,“再者,不过一月罢了,他若这也忍不了,便是离心离德,还留着干什么?和离便罢了。若是强行不肯,他外头能有人我便不能?”
章氏被红颜唬了一跳,忙去握住她的嘴往她腮上拧了一把、将她疼得叫:“你不是我亲娘,我才是你媳妇,林凤卫是你生的!”
章氏骂道:“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许说了,让人听见你可惨了。”
“我如何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凭什么他们男子能三妻四妾、风流了还能冠以‘倜傥’之号,我们只许在家相夫教子?我们这么美这般才情是在家里烧火浪费的么?那还读什么书、习什么礼?男子便是矛盾,又爱女子愚笨又要女子聪明,女子真是活得艰难。”红颜又发了一堆话,直把章氏吓得脸色发青。
章氏推红颜,试图制止:“行了,这话我这里说说便罢了,出去不能说了。”
红颜也知道娘是为她好,便也识相闭嘴,不然依照章氏的个性,她再得意下去,章氏没辙了,必然是动手打她、强行让她安静。
正在此时,凤卫突然抚掌、大笑而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