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九隆给送回任家之后,想要发火,章氏却不在这里,玉颜怕惹祸上身,早早地躲去章子聪和杭丘那里,说是要读书,其实是让会武艺的嫂子杭铁河给她当门神护着她;古知梅只推说生病,闷在屋里不理人,剩下任九隆对着代忠,气不打一处来,他抄起门闩满院子追代忠打,口内只骂:“你妹妹都晓得去赌场,你不去救?巴着老子死了你好侵吞家财?”
代忠原本就任九隆不争气憋了一肚子火,如今又出言不逊,自己本身便是个爆炭,马上便拽着那门闩、扯过来在膝上止轻轻一碰,那粗大的门闩便折成两段,任九隆见长子真生气,倒是吓得没脾气,只愣在那里听训:“你那点子钱我可稀罕?我若是稀罕你一个子当场下来一个雷将我砸死!一把年纪不学好,天天跟着那群比你小的在临安鬼混,你不是‘闽南九虎’么?混成鼠了?你巴望我救你,我自己不要门风?&}.{}”
代忠还未解气,又发了一通火:“适才我看大丫头脸肿成大馒头,妹婿面上也不好看,是不是你做的好事?大丫头救你出来做什么?娘倒是聪明,寻由头去林家过好日子了,我还得给你收拾烂摊子、给你养老送终,我明日若是不把被弹劾的本子丢在你脸上给你看我便不是你生的!”
“好端端的又往爹脸上扔什么?”一个还处在变声期、嗓音还不好听的男声传来。
代忠脸上还残留着怒火,却被惊讶占了半壁江山,九隆也愣着,看代兴一身风尘,指挥着人将行李往里头搬,代忠瞅着他身边那个女孩子很是面熟,竟一时想不起来,便也丢开懒得理会。代兴回来,代忠很是高兴,过去便是一个熊抱。代兴文质彬彬的,猛地被人抱离地面,很是不适宜,红着面皮叫:“粗鲁!快放我下去!”
代忠把代兴放回地面,十分好笑:“你倒是愈发迂腐了。”
代兴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问:“这又是怎么了?在街头便能听见家里沸反盈天的,四面八方都说任家又出笑话儿了。”
代忠兴奋的脸儿一下子便垮了,他反身一指任九隆,眉头皱成一个大疙瘩:“你自己问他。不知又被哪个混蛋骗去豪赌,一时没了钱给人扣住,若非夫人怕我冲动给我捆屋子里,大丫头也不必跑一趟去救他,费了钱不说,还给他恩将仇报扇一巴掌。适才还说我不去救他要打我呢,刚给我镇住。”
代兴听说了这事,眉头也皱了起来,脸色跟着不好,大姐虽然行事乖张,然而这回是真没做错,代兴有意要惩罚任九隆,心生一计,当即便对任九隆说:“爹,此事恐怕不能善了。”
任九隆一惊,脸色变了几变,到底年老,沉得住气,笑了开来:“小孩子胡言乱语什么?出去跑了几趟生意便能指点江山了?”
代兴苦口婆心:“爹您不懂临安这里水深,这里来的都是在吕朕攻下城池之后活不了的浪人,在此处可是凶猛。您这是被人下套、合伙要打长期战,此时一时虽两清,长久他必再寻你吃酒,届时钱加钱、利滚利,您跳不出这坑。今日哥哥姐姐已然很是不耐,您再继续创无底洞,您瞧姐姐还理你不理?”
代兴这话半虚半实,临安浪人多,势力分布广,却不会比闽南凶恶,天子脚下总要收敛一些的,但要长期敲诈任九隆倒是真的。红颜能管任九隆几次,但若真是无底洞,红颜当真会狠心不管。
任九隆这下是真慌了,但他还是没表现出来,只问:“你想若何?”
代兴道:“爹,您不如先去祖父那里躲躲或去如来寺暂且修行,待风声过了、赌坊也忘了再回来?”
代忠虽遗传了九隆不省人事,但好歹是章氏带大的,心本善,又在官场浸yin多年,自然晓得代兴想找个由头把这丧门星请出家门,以保平安。代忠心里头高兴,面上却不能表现,只绷着一张脸不说话,眼里满是阴沉,似乎任九隆不答应便要一口咬上去似的。
任九隆见代忠一副扎到出路一直要把他送出去的模样十分不满,但小儿子又说的郑重其事,他自己心里也惦记着连氏走前说过的红颜会不孝之语,因而权衡再三,还是说:“我明日去看看你祖父。”
说实话任九隆是真不想去见任毓,从小不管他,一回来便和老母吵架,还跟妾不清不楚、宠妾灭妻的,他便看这老父不顺眼。任九隆这里嫌弃自己爹呢,也不想想任毓好好一公子,若非连氏自己娇蛮何至于如此?而且任九隆自己宠妾灭妻是从闽南传言到临安来的,还嗤笑别人呢。幸而代忠和代兴都给章氏教得好,多情却不滥情,也算任家祖坟冒青烟了。
代兴忙道:“我陪爹去,正好也去看看姐姐,小外甥听说早产?我这里刚打了一副驱邪的全套婴儿银头面,大理那儿来的,给巫师祝福过,让小外甥多份祝福。”
九隆就喜欢代兴这份能说会道的劲,和玉颜以及当年的红颜一样,讨他喜欢。代兴业深谙九隆耳根子软喜欢听好话的特性,挽着九隆进去没少说笑话给他听,都是父慈子孝那类的,夸大父亲的功绩,将九隆美的不得了,竟吃了饭后又吃了几杯酒自去睡了。代兴将九隆安置好,这才出来见代忠,代忠早让知梅摆好酒菜等在院里,代兴一出来,代忠便笑道:“你才应该来做官,这溜须拍马的劲可得上司疼。”
代兴翻了一个白眼,知道代忠不是故意挤兑他,便也笑道:“溜须拍马哪都得要,出去更难。做生意的买货的倒像爷,我得追在后头供奉。上回我向一个庄户购茶,他也不说多少钱,我倒是不怕他坐地起价,贵也贵不去哪,只当给他个人情,贵多了当买个教训,下回不去也罢、莫要坏了情面。只是这人倒是好生奇怪,一直说自己忙着采茶,几次三番差人去问多少钱也不讲,拖了好几日,我后头忍不住了,说再不出价便退茶,以后也不敢来了,他这才慌不迭地亲自上门说了钱。你说也是奇了,上赶着给钱不要,非得自己孙子似的来才舒坦。”
代忠给代兴倒酒,古知梅去一旁拿着琵琶弹,唱着坊间助酒的曲儿,咿咿呀呀、吴侬软语,好不旖旎。代忠笑道:“人都有几个癖好,有的人便是贱。”
代兴一顿,指着代忠:“我不在的时日你都被姐姐带坏了,这话她常说,你可别乱学,带了那些歪风邪气可还如何做官?”
代忠拍开他的手儿:“我本该如此,还向妹妹学?你这话无理。若非我儿子女儿还小,怕这黑灯瞎火抱出来不妥,定喊来一人踢你一脚。”
代兴摆手笑道:“不敢劳驾,明日去林府能被小外甥踢死。姐姐便是个燥的,姐夫也是坏在里头,小外甥又燥又坏,日后不小心又是临安一霸,何苦来在见面之前先挨两脚?明日还不知有命回来否?”
“你这般胡说若是娘在绝对先撕了你的嘴,”玉颜不知何时走了来,一头秀发止用一根红头绳扎在脑后,袅袅娜娜的,代忠醉眼看倒像红颜幼年的模样,只是比红颜多了几分生气,红颜和玉颜比起来更懒惰,气质也偏静,玉颜可是一日不动便能痒死之人,更像个假小子,玉颜走来,自己坐了,扯了鸡腿啃,“姐姐也会踩你几脚。”
代忠拿筷子敲了玉颜的手,她到手的鸡翅掉回盘子里:“深夜不睡跑来作甚?又出什么幺蛾子?”
玉颜撅着嘴:“就许你把酒言欢,不许我闲乘月下?我也想和小哥哥亲昵呢。”
代忠一撇嘴角:“扯你的屁!我还不知道你?有事没脸没皮没事乐得自在,你不就是觉得小外甥新奇便多往那里蹭,偏生娘让你管家不给你去,你这才来烦兴儿。”
玉颜被揭穿,老大不自在:“谁让知梅嫂嫂的儿子太闷,铁嫂子的女孩儿又爱睡觉,就大郎好玩。”
代兴忍不住笑。
他觉得剑虹和之龄都很聪明,不跟这人来疯的小姨一般见识,也就元郎忠厚、大郎傻才给玉颜当了玩具。在路上他也听说了赌坊的人来闹事,玉颜便只戴着斗笠出来说了一句话:“家里主事儿的被押在你们赌场了,且回去睡觉,必有人赎。若是一味闹,官府衙门好吃棍。”那些人便怂了,只把任府围得水泄不通,玉颜吩咐厨房大开杀戒,天天煮肉吃,还做得香香的,外头的人馋得流口水,偏生监视又没得吃好的,这里任家也不分,因而后头监视的力度也松懈了,玉颜还偷偷威胁着邓翔带她从后门出去买糖葫芦吃呢。
玉颜把骨头一扔,洗了手气呼呼回去睡了,既然出不去,那只好祈祷小外甥快快长大,好让她欺负。元郎不在,真是好生无聊。玉颜哪里知道,日后她可不无聊,满城王孙贵族她打发都没时间,还有心思折磨大郎,这也是后来大郎死活要把她嫁老远的原因。
这里任家把酒言欢、任九隆风云才暂且落幕、不知明日又是新的波澜,那里林家才掀开好戏:红颜挨了一巴掌,脸颊高肿,发髻散乱,眼角泪痕犹在,神情委顿,倚着凤卫才进屋,章氏早等在门口吹了半日冷风,见红颜这般回来,以为是在赌坊受了欺负,忙抱着便哭,一行哭一行骂:“叫你别去,你偏去,吃苦受累还不是你自己?恁的不听老人言!”说着便打了重重扯了几下。红颜原本便月子未到,又照顾大郎有些不济,加之先前害怕又给打了,如今正难受,泪便又出了来、扯了几下便如断线的风筝摇摇欲坠,凤卫看不过自家夫人给这神父母折磨,手一扯将红颜按进怀里,头一回对着岳母发火:
“岳母也省事,适才才给岳父不分青红皂白掴了一下,如今岳母还不让她好活。”
章氏有些愣:“竟是老爷打的?”
凤卫冷笑:“否则谁能伤了她?”
章氏不禁大叹:“这夭寿该杀千刀的任九隆!”
凤卫冷着眉目:“我倒想见见任家老夫人,问问何为孝、何为不孝?红颜这般体贴还是不孝,那我愚钝,猜不出孝之真谛,岳母这几日也快回任家了,也请问一问岳父,看他良心安不安。”言讫,也不顾章氏反应,打横抱起红颜便往里头去。红颜身心俱疲,虽不喜凤卫这般蛮横地对自家老娘说话,无奈他说的句句发自肺腑。有这般出事不去针对外头、只晓得窝里反的父母,红颜觉得祖上真是积了大德。
章氏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安分照顾大郎,凤卫在里间陪着红颜,半夜了也不睡,只那帕子包着冰给红颜敷脸,半夜也不消下去,红颜看他忙里忙外的,额上出了汗,手里握着冰也冰凉,有些心疼,自己心里头好转过来了,便扯住他、唤他来睡。凤卫近一年未曾与红颜同房,又有近一月面也见不着,自然是小别胜新欢,十分得意。红颜倒有些后悔,心想着又给他骗了一次去。
翌日红颜还未睡舒坦,凤卫也没起来,昨夜二人都是累得够呛,今早小眉便将房门敲得梆梆作响,红颜好容易强撑着去开了门儿,见是喜气洋洋的小眉,当即便骂:“又作什么?!”
小眉不见半分委屈,反而愈发兴高采烈:“三少爷来啦!”
红颜本没反应过来,还寻思着林家连二少爷都无有还谈什么三少爷,后来仔细一想觉得好笑,自己真把自己当林家人了,连自家还有个三少爷都不记得,前些日子娘还在念叨,真是该死该死。红颜连忙说:“快请去坐着,我便来。”
小眉应了下去,凤卫也从床上蹦起来:“兴儿来了?”
比起那个秉承任家一贯作死德性的任代忠,他更喜欢文质彬彬、沉着有度的任代兴,小小年纪行事做派都有一套,跟红颜相似却比红颜更从善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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