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去!”
一直歪坐在一旁的卞叔突然发声,声音里有不容抗拒的威严。
慕容泽韬有些不爽的看向了他,嘴里吐出两个字:“为何?”
“因为那是一个陷阱!”卞叔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斜眼瞟向慕容泽韬说道:“官府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人往里钻,所以你不能去,去了就是送死!”
“呵呵~”对于这番解释,慕容泽韬丝毫没有放在心上,或许说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嗤笑了一声,态度傲慢却又有些压迫性的问道:“你是觉得我不是那些小喽啰的对手?还是说我堂堂绝杀殿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
卞叔皱了皱眉,“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这个孩子,似乎从十五年那场变乱之后就一直在和自己唱着反调。
慕容泽韬耸肩摊手,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说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随即身体前倾,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卞叔问道:“身为绝杀殿的殿主,难道连这点决定权都没有吗?而你身为属下不是应该谨遵殿主之命吗?还是说……你早已有了反叛之心,这个位置觊觎很久了吧?那岂不是更好,不用管我,死了,那这绝杀殿殿主的宝座自然而然就落在了你的头上,而你也无需承担什么弑主夺位的大逆不道的罪名,坏了你在门中的声誉!”
对于慕容泽韬的挑衅,卞叔倒也没有反驳,只是浅然一笑。可夏雪儿却看得出来那笑中掺杂有许多复杂的情感,但更多的则是无可奈何的可悲,他其实不是这样想的吧,夏雪儿心中这样认为。
可随即卞叔那有些戏虐又有诸多无力感的声音传来:“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这平白落在头上的宝座我也坐的不爽,何不等你哪日有了战胜我的能力之后,我们决一死战!”
然而卞叔从容的态度却激怒了慕容泽韬,他身子微微发抖,咬牙切齿的说道:“你别以为我不敢!”
总是这样,又是这样!自己说什么他都默认,明知道即便自己有了能力也对他下不去狠手,明知道自己心中还在意着那一份至亲之情,明知道他说什么自己都会反着去做,却仍旧这样!让你生气的同时又在挑战着你的耐心!
“你怎么会不敢?”卞叔站起身来,像是故意挡在了门口,又像是在给慕容泽韬施压,他本就比慕容泽韬高出半个头,而身子也更为壮硕,一张小麦色的饱经沧桑的面庞加上周身透露出的强者风范,的确具有很强的压迫性。
只见他低头凝视着慕容泽韬愤怒的脸庞,微微一笑后说道:“你不是也期待这一天期待了好久了吗?做梦都想要杀掉我吧!”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能听见自己的心狠狠的碎了一地的声音,却也只是冷笑一声,原就是他欠这孩子的,又怕什么心碎呢?
听闻此话,慕容泽韬先是身子一顿,继而冷笑一声,半仰起头对上他深邃的眼神,咬牙切齿的说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你且安心等着就是。现在还请你让开!”
终于说出来了吗?原来他时刻防备着的是来自自己这方的暗箭,这么些年提心吊胆的生活也不好过吧,只是明知道自己有要杀了他的心为何不先把自己给杀了呢,先下手为强不是他们这些人的长项吗?为何要拖拖拉拉,是想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杀他的能耐还是说本就是为了让自己看着父亲毕生的心血只有在他的手里才能够发扬光大吗?
卞叔随意的一笑,说道:“要是你小命都没了,我们怎么决一死战,你又怎么亲手杀了我替父报仇?”
“你这条命,迟早都是我慕容泽韬的!”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一句狠话来。
双方僵持住了,就这么对视着,夏雪儿仿佛能够听见两人间来往电流呲呲呲的声音。屋内的气氛愈加凝固,这一老一少,谁也不让谁,一个比一个倔强。明明就是相互在乎着的,却偏偏要表现出一副势不两立的样子,男人就是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谁也不肯先服个软。若是真到了一个见不得一个的地步,凭借他俩的武功,十五年来,早就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了,又何必还在这里对峙,还在这里痛苦?慕容泽韬是个小孩子心性,他只是在等一个真正的嘘寒问暖,在等一个合理而又真挚的解释,在等一个承认和一个拥抱,可是,卞叔一把年纪了却依旧不懂,也陪着他胡闹,这两人十五年来都过得很是压抑吧,都是孩子心性!夏雪儿于心中感叹道。
“不能去。”终于,卞叔先服了软,语气中没了之前的命令和威严,无力感更强,甚至还有些许请求之意。
慕容泽韬似是一惊,眼神中有瞬间的茫然,但旋即又恢复了原状,冷冷的吐出两个字:“让开!”
卞叔依旧不为所动,挡在慕容泽韬身前,“你今日无论如何都不能去,我已经打听清楚了,登仙楼里全是官兵,就连街道上也都是,一旦进去后就算是插翅也难逃啊!你父亲已经没了,我不能在没了你这个唯一的侄子!”
他以身挡住了他的去路,不怕慕容泽韬对他出手,若是真的下得了手,十五年他有的是机会!可是这十五年来,他始终拿这个孩子没有一点办法。莫不是像极了当初的自己,那时的他也是这样对自己的大哥的吧,而大哥也是像现在自己看慕容泽韬这样的心态看自己的吧!真是好笑,时光流转,物是人非,然而感觉依旧不变。关系还是那么难以理清……
听卞叔提起自己已逝的父亲,慕容泽韬突然大声吼道:“你别在这里和我假惺惺的好吗?我和你没有半点关系,若不是父亲临死前的遗训,我早就……”
一提到父亲,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冰冷气息,是夏雪儿和卞叔两人任谁都没有见过的,两人都惊住了,特别是夏雪儿,在她的记忆中,慕容泽韬这人虽然是绝杀殿的殿主,可身上却没有半分的邪气和煞气,更像是个阳光大男孩,说话做事大都仅凭个人喜好,身上带着些孩子气,更多时候则是一个暖男。什么时候也没见他如此急眼过,即便是初次见面时自己明显的是在扮猪吃老虎,利用他的性格弱点提出与他签订和平友好条约,那时的他也没有现在这样的一半可怕!
半晌之后,卞叔叹了口气,这样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吗?若不是有父亲的遗训束缚着,他早就对他出手了,是吧?他有这个机会也有这个能力的,对吧?
“既然如此,那我陪你去。”卞叔语无波澜的说完这句话后便将身子让朝了一边。终究是他欠他的,既然明知他是去送死,自己却无法阻止,那就只能陪他一起去,刀山火海,他陪他一起闯!如此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也才好向自己斗了一辈子的老哥交代……
可是,真的要如此吗?
慕容泽韬艰难的将目光从卞叔身上移开,抬步向外走去。
看着慕容泽韬抬脚出去,夏雪儿犹豫了。她正在纠结自己要不要随他出去,要不要开口劝诫他?可以看出卞叔是真心实意的想要阻止他们,若那真是龙潭虎穴,那她还真的要拖着慕容泽韬一起去闯吗?现在的他明显就是处于火头上,更多的只是和卞叔赌气而已,或许他内心是不想去的……可是不去现场,又怎么能获取第一手的消息呢?
真的要这样自私吗?夏雪儿在内心拷问自己……
一不小心看见了卞叔隐于袖袍中的手微微一动,刚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时却为时已晚。看着慕容泽韬身子一顿,紧接着便向后倒来,夏雪儿一时着急,惊呼出口:“慕容!”
卞叔快速移动上前,接住了侄儿倒下来的身躯。
“前辈对他做了什么?!”夏雪儿冲到慕容泽韬身边,怒目瞪着卞叔面无表情的脸庞,竭力压制住内心的冲动,虽说卞叔是慕容泽韬的叔叔,可是两人不睦已久,万一要是对他下了狠手,那自己该怎么办?慕容是为了他才遭此祸事的!
……天哪!她都不敢去想……
“你别紧张,他没事,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卞叔瞥了一眼夏雪儿,看她那紧张的不得了的神情,忍不住一阵好笑,都不知道这小丫头到底是不是练武的,这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难道连点穴都看不出来吗?!也是醉醉的了……
“哦~”夏雪儿听后吐了吐舌头,好尴尬啊~
隔间面积比较小,布置又极其简单,没有软塌,卞叔只能将慕容泽韬放在靠窗的地上,保持半坐着状态,而夏雪儿也干脆席地而坐,毫不顾忌形象。
半晌之后,卞叔开口说道:“你……很特别。”
“我?”夏雪儿一脸懵逼的表情,指着自己的脸问道,可随即又反应过来,或许是因为自己这个坐姿太过豪放,没有大家闺秀该有的样子吧,这样想着,正了正身,却也没有站起来坐到小几旁。
卞叔轻轻一笑,夏雪儿还没见过他笑,一时有些奇怪,有何不妥吗?
“乍一看,你很像她,可却又不像她。”
“谁?”
“泽柔,”卞叔看着夏雪儿,认真的说到:“慕容泽柔。”
夏雪儿知道卞叔口中的这人肯定是慕容泽韬的姐姐或者妹妹,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慕容泽韬与她不过几面之缘,却能够将她当做妹妹,能够无条件的对她这么好了,原来只是个替身……夏雪儿淡淡一笑,心里却在自嘲,无尽的哀伤蔓延开来,又是替身,永远只能做替身吗?
“泽柔是泽韬的胞妹,”卞叔将杯中的茶当成了酒,仰头一饮而尽,而后缓缓说道:“她是一个乐观向上的女孩,爱笑,爱叫,爱跑,爱闹,和你一样的古灵精怪,从不拘泥于世俗之见,也喜欢像你这样席地而坐。以前我和他的父亲关系紧张,总是暗相较量,泽韬不是很喜欢我,很少与我说话,可偏偏泽柔很喜欢来腻着我,总是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奇怪的见闻,杵着下巴幻想自己多姿多彩的未来……哦,当然,她还烧的一手的好菜!”
夏雪儿看着卞叔脸上宁静的笑容,似乎是在说自己的孩子一样,满是骄傲与欣慰,不知不觉,心里已是暖暖的~
“你会下棋吗?”。
“略懂一点。”
“也是,你是侯府千金,自然是从小就学着琴棋书画长大的,”卞叔微微一笑,似乎是在嘲笑自己的傻气,接着又说道:“泽柔最喜欢的就是下棋,她的棋艺还是我教的呢,只是青出于蓝更胜于蓝咯!不过她可不会弹琴,偶尔兴起抚上一两首曲子,都不能入耳的!哈哈哈哈~~”
“哈哈哈~”看着卞叔笑的开心,夏雪儿也笑了,大脑能够脑补得到慕容泽柔弹琴时的样子,定然是五音残缺的吧,不过即便如此,卞叔也是享受的,不是吗?
“那她现在去哪里了呢?也在绝杀殿吗?”。
“她……”卞叔的笑容突然僵在了脸上,悲伤阵阵袭来,最后叹了口气后说道:“十五年前随她父亲去了……”
这个回答令夏雪儿十分震惊,也十分抱歉提起了他的伤心事,但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难道说节哀?十五年来,这份哀伤早已经浸入了骨髓。纠结了半天,还是只说出了句:“对不起……”
“泽柔的死让泽韬一度不能振作起来,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对一个女孩如此在意过了,你真的很特别。”
夏雪儿纠结了很久,有句话她不知道该不该问,但是她想帮两人化解矛盾,卞叔人很好,慕容泽韬人也很好,他们是亲人,不能一直这样仇视着下去,明明很在乎,何必要彼此折磨?
终于还是问出口,“他恨你,应该不只是……”
“你很聪明,”夏雪儿的话还没说完,卞叔就截住了她的话头,“但是有些事情我不能说,也不想说。”
夏雪儿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每个人都有权利保有秘密,每个人都有心结,她有,他有,他也能有。从卞叔的反应来看,她已经有了答案,慕容泽韬恨卞叔不只是因为父亲的死,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只是这个原因卞叔不想说,也不能说,那她应该尊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