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启程前,据说宝贤王身子微恙,江宁安被召进罗东麟的马车。
进了马车,她发现这辆马车比起她坐的那辆还要宽敞了一倍有余,里头的对象样样精雕细琢,除了雕花的座椅,还摆了软榻,几案上放着几样美味的果品和茶水。
她匆匆看了一眼,也不敢多耽搁,赶紧看向躺卧在软榻上的宝贤王,从药箱里取出脉枕,搁在几案上。
“请王爷伸出手,让下官为王爷请脉。”
罗东麟神色慵懒的抬手搁在脉枕上。
她抬指按在他寸关尺的位置,切完脉,再细看他的气色和舌苔后,这才出声问:“不知王爷有何不适之处?”
“本王有些月复涨胸闷。”
“天气炎热,王爷染了些暑气,脾胃又有些虚弱,昨儿个一口气吃下三个红薯,难免有些积食,下官开帖清热消食的方子给王爷。”她曾听闻,这位宝贤王体虚身弱,但适才经过脉诊和望诊,发现他的身子已不比寻常人虚弱多少。
听她的意思是指他昨日吃了太多红薯,罗东麟那双桃花眼微微瞇起,随即荡开一抹和颜悦色的微笑,“有劳江太医。对了,本王有些腰酸背疼,可否劳烦江太医替本王推按几下。”
江宁安看向马车里安静跪坐在一旁的两名丫鬟,他身边又不是没有伺候的下人,她是太医,可不是来做这种事的,可即使再不情愿,这位金尊玉贵的王爷都开了金口,她不得不照办。
开好方子,一名丫鬟拿着方子去让人煎药后,江宁安撩起衣袖,上前替罗东麟推揉腰背。
罗东麟半阖着眼,趴卧在软榻上,不时的出声指点她哪儿要重些,哪儿要轻些。
直到皇上的车驾启程,他也没放她下去,继续让她留在马车里。
江宁安半跪在软榻旁,按揉得两臂酸得都要抬不起来,见他还不喊停,只得出声道:“已推按半晌,王爷先歇会儿吧。”
等了好片刻,他才轻哼了声,“嗯。”
她松了口气,收回手,揉着自个儿酸疼的手臂,瞥见摆在一旁散发着诱人香气的果品,替他推揉许久,她肚子里的馋虫饿得咕噜噜直叫,可没经他同意,她也不敢擅自取用,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罗东麟徐徐坐起身,瞟见她盯着那些果品看的眼神,他眼里掠过一抹坏笑,取了块玉香糕慢条斯理的品尝。
江宁安忍不住抿了抿唇,想起一事,出声劝道:“王爷脾胃有些虚弱,这些糕点暂时别吃太多。”
他吃完一块玉香糕,故作为难的睇看她,“不能吃太多,那这些糕点该怎么办?本王不喜浪费吃食。”
给她、给她,江宁安心里吶喊着,她可以帮王爷消灭这些万恶的糕点,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回去了,这种话她哪里好意思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只能睁着双黑亮的眼睛,说道:“若是王爷不想浪费这些吃食,可以赏赐给下人吃。”
见她明明一副渴盼的表情,却说出这样的话,他喉中滚出笑意,这才恩赐般的开口,“这糕点滋味还不差,江太医若吃得下,不如帮本王吃些可好?”
她欣喜的忙不迭出声,“好好好,没问题。”
说完,她便迫不及待的伸手拈了块糕点,两只手拿着,就像昨儿个吃红薯那般,像松鼠似的,一口一口慢慢吃着。
见她明明蓄了一脸落腮胡,吃起东西却又十分秀气,那模样瞧着就好笑。
这人在他跟前,总能令他心情愉悦,罗东麟决定在抵达行宫前,就让她留在马车里取悦自个儿。
思及日前在客栈见到的事,他出声问她,“对了,那日在客栈里,本王瞧见江太医使了套奇特的手法,救了一个被噎着的人,江太医是怎么想到用那手法救人的?”
江宁安吃了块糕点,再饮了几口茶,听见他的问话,没有隐瞒的回答道:“那手法不是出自下官所想,而是下官的祖母所教,这手法叫哈姆立克法,是专门用来施救被噎着的人。”
“令祖母也懂医术?”
“没错,我祖母也通晓医术,不过她所学的医术,并非江家祖上所传,而是来自她的故乡。”
罗东麟好奇问道:“她的故乡在哪儿?这手法本王倒是第一次见到。”
“我祖母说她的故乡在大海遥远的那一端,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因发生船难而飘流到海边,被我祖父所救,两人后来情投意合,遂结为夫妻。祖母的医术可一点都不亚于咱们江家,她还知晓很多咱们这儿不知道的医理和医术。”提到祖母,江宁安满心孺慕敬佩。
听她这么说,他想起江家父子的医术和见解比起其他太医,要来得精湛独到,兴许便是得自于这位祖母所授。
江宁安又拈了块绿云糕吃着,吃得高兴之余,再说道:“不过我祖母最擅长的其实是验尸。”
罗东麟狐疑道:“验尸这不是仵作的事吗?”一般人对尸首之事多有避忌,因此仵作的地位低下,他祖母一个女子怎么会通晓验尸之事?
“我祖母说验尸之事可复杂了,并不比替人看诊容易,咱们朝廷有很多仵作泰半都没有经过训练,故而造成很多错判和冤狱,可只要通晓验尸之法,就能从一具尸体上得知他是怎么死的。”
“江太医莫非也懂验尸?”
“略懂一些。”祖母教过她,她自十三岁开始,偶而会跟着祖母或是兄长去帮欧阳爷爷的忙。
欧阳家与江家是世交,欧阳爷爷是大理寺卿,据说他在三、四十年前还是一个知府时,遇上一桩棘手的命案,一直查无真凶,而后从祖父那里得知祖母的能耐,请祖母相帮,从而抓到了真正的凶手。
此后欧阳爷爷若遇到难以解决的命案,便会来请教祖母。
祖母已将一身本事传给她和兄长,兼之年事已高,这些年多半时间是由兄长帮忙欧阳爷爷,兄长若不得空,便由她易容乔装成男子前去,因此也算验过几次尸。
她说得一时兴起,忍不住提到两个月前的事。
“我上回去帮欧阳爷爷查验一具溺水的尸首,他爹和妻子都说他是自个儿不慎落水溺毙,可他娘不信,说是儿子托梦告诉她,他是被人所害,因此他娘告进官府。官府请了仵作去查验,那仵作没查出什么,之后欧阳爷爷请我去帮忙,我查验后发现,他在落水前便已死,他的头顶被人钉了三支铁钉,是致命伤,尸体则是在死后才被抛入河里。”说到这儿,她望向罗东麟问:“王爷可知道最后查出这凶手是谁?”
罗东麟从她的话里寻找线索,思忖须臾,说道:“难不成是他妻子?”
“王爷猜对了一半。”江宁安公布答案,“这凶手是他爹和妻子,原来他们两人暗中苟合,意外被儿子撞见,那男人怕与儿媳**之事被儿子说出去,遂打昏了他,为了守住两人的秘密,他与媳妇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拿了铁钉钉他脑门,把他给钉死后,再偷偷将他的尸首抛入河里,佯作是溺毙。”
罗东麟这一听,听出兴趣来,便再问她还验过哪些尸首。
见他问,江宁安便叨叨絮絮的说了,“还有陈家媳妇冤死的事……”
一路上,她将以前验过的尸首或是从祖母那儿听来的一些离奇的事告诉他,直到抵达行宫,这才下了罗东麟的马车。
抵达行宫后,翌日忙了一整天,江宁安与几位同僚将从太医院带来的药材,分门别类摆置好。
秋猎已在昨日开始,这两天陆续有人受伤,她替一个受伤的官家子弟敷了药,嘱咐他几句,将人送走后,瞟见外头漫天彩霞,心忖都已日落时分,今天的秋猎也已结束,应当不会再有人过来,遂关了门,回房去换了套墨绿色常服,便去附近走走。
行至一处小径,有一人也不知怎么,走路没看路,朝她撞了上来,那人不道歉也就罢了,竟蛮横不讲理的一脚朝她踹过来,嘴里还叱骂。
“狗东西,滚开!”
江宁安来不及避开,猛不防吃了他一脚,身子踉跄的往后退了两步,平白无故挨他一脚,向来好脾气的她也忍不住动怒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我好端端的走着,是你自个儿来撞我的!”
曹天保在这两日的秋猎输了成平侯世子宋冀五只猎物,心情正坏,平日里为人就跋扈的他,见这挡着他去路的是个不认识的大胡子,这次前来秋猎的那些王公贵族他都认得,因此只把她当成一般的随从,没将她看在眼里,见她还敢顶嘴,骂骂咧咧的扬起鞭子便朝她挥下。
“不长眼的东西,瞧见爷走过来,就该让路,你不让开,还挡着爷的路,找死!”
江宁安没料到这人如此霸道,不仅踹人还想拿鞭子打她,她吓了一跳,见鞭子朝她挥来,一时间来不及退开,只能下意识的闭上眼。
曹天保挥出去的鞭子在即将打到江宁安时,被人给拽住,他抬目,见那人穿着侍卫服,曹天保怒喝,“你个混蛋也敢管爷的闲事,是嫌命活太长了吗?”
一道轻轻淡淡的嗓音轻启,“陶左,还不快向曹三爷赔罪。”
“是,曹三爷,得罪了。”陶左松开鞭子,朝曹天保拱手致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