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日下来,若鵷似乎有些眉目,但又确定不下来。那锁片,她倒是没有瞧见,也不敢贸贸然索要查看,只一件事有些蹊跷——那便是顾天青和顾雨烟的婚事。按说二人都已二十余岁,这在古代实在是不小的年龄了,按古人十几岁便成亲算,二十多岁孩子都该有好几个了。顾天青与顾雨烟自身又是不错的条件,家世也好,怎么也能说门好亲事。可这两人,竟是一个都没有成亲,一个也便罢了,两个人都如此,除非顾家有什么家族遗传病,使得二人婚事受阻,否则便是大大的说不通了。
对于若鵷频频外出的行动,十三阿哥看在眼里,但见若鵷迟迟不肯与他说,便也不好开口,心里头也有了几分说不出的味道,他能做的,也只有在康熙跟前替若鵷打着圆场。
这一日晌午,若鵷又带了杜鹃往顾家去。去顾家的路上,若鵷想起昨晚康熙提起不日就要往扬州去了,而顾雨烟的事情还没有眉目,着实让她有些坐不住。
才进顾家,若鵷迎面便撞上什么人,面上生疼。那人只是一顿,继而扬长而去,连问都不曾问一声,若鵷回头望向那人离去的背影,发现是顾天青。回过身,顾雨烟也从屋中追了出来,见是若鵷,顿住步子道:“玉儿来了,来,进屋吧。”
“天青哥哥是怎么了?方才瞧见他急匆匆地离开,想同他打声招呼都没来得及。”若鵷揉着鼻子问道。
顾雨烟迟疑了一下,道:“没什么,窑厂里有些事情,他急着过去了。”顾雨烟一边挽着若鵷往院里去,一边忍不住向顾天青离开的方向瞥去好几眼。这些,悉数落进了若鵷眼中。
进了主屋,若鵷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虽然顾伯顾婶仍旧招呼着她,可瞧二老的样子,顾伯分明才生了场大气,顾婶也抑不住哀叹神色,而雨烟则露出尴尬为难之色,这是哪跟哪?
同顾雨烟去了她的屋子,若鵷心道或是顾家在经济上有了什么困难,又或是惹了什么有权有势的人家,忍不住道:“似乎家中出了什么事情,我虽帮不上什么大忙,可若是实在没了着落,或许同我说说,我也能出分薄力。”
顾雨烟却摇了摇头,道:“不关那些个,家事而已。”
见顾雨烟无意说出来,若鵷倒也不勉强,转了话题。
从顾家出来的路上,若鵷碰到了小伍儿,不知小伍儿急于何事,行色匆匆的样子,打了照面都没瞧见若鵷,倒是若鵷喊住了他。
听见有人喊自个的名字,小伍儿顿住,四下望了望,瞧见若鵷站在不远处,有些意外。小伍儿三两步走到若鵷跟前道:“玉儿,你怎么在这儿?”
“我才从顾伯家出来,你这是要去哪儿?”若鵷本想问问小伍儿关于顾家的事情,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事关隐私,还是不要多嘴了好,只是这样,她何日才能打探到顾雨烟的事情?
小伍儿似乎有些犹豫,道:“听说你常到天哥家串门,玉儿,天哥他……”
“天青哥哥?他怎么了?”若鵷知道今日顾天青有些不对劲,可顾雨烟不肯说,好像小伍儿了解些什么。
“没什么,你还是不要总往天哥家跑了,天哥他,有喜欢的人!”小伍儿说完这句话转身跑了,若鵷甚至来不及喊住他。
顾天青有喜欢的人?那又怎么样?和她有什么关系?若鵷眨了眨眼睛,望着小伍儿跑开的方向愣愣地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好一会,若鵷琢磨过劲儿来,敢情小伍儿他以为,她喜欢顾天青?这是什么玩笑?顾天青虽说模样周正,身板健硕,可他不是她的菜,她喜欢的,是胤禛那样子的!稳重、骄傲、有心思、有担当,只消一个眼神,深邃如海,便能让人找不见方向,只要是他说的,她都愿意听。
“格格?格格!”杜鹃的声音让若鵷回过神来,望向杜鹃的眼神还有些茫然。
“怎么了?”
“格格,咱们是不是要回行辕去?”杜鹃问道。
想了想,若鵷道:“先不回去吧。”
看似平常的江面,一片平静,没有见过钱塘江大潮的人一定想象不到前一刻还平和如镜的江面下一刻会涌起多么动人心魄、高耸入云的巨浪!正月里的杭州,气候已经大好,只是前几日下了雨,因而有些湿冷,让若鵷这个打小在北方长大的孩子有些难耐。
若鹓临江而立,风夹着潮湿的水汽拂过面颊,视线停在一处久了,眼睛已没有了焦点:现在已是康熙四十六年了,“一废”不过眨眼工夫,就算她尽日当个鸵鸟,也可以感受到不太对劲的氛围。此时已是暗潮汹涌,自己最担心的就是十三,那可是十年啊!一个人能有多少十年?虽然正史上不曾明确记载,可她担不起这个“万一”,哪怕一点点的错漏,都会让她后悔到不已。到底该怎么办?怎么办……
“大姐姐?”
“嗯?”一声清脆的童声打断了若鹓的思绪。若鹓转身,一个未及自己腰身的小男孩正仰头望着自己,不时眨着那现出好奇的大眼睛。
“小姐……”杜鹃喊了若鵷一声,语气有些自责。
“没事。”若鵷冲杜鹃摆摆手,杜鹃应声退到了一旁。
“怎么了,小弟弟?”若鹓蹲子,扶着小男孩的肩膀笑问。
“大姐姐,你会叠小金鱼吗?”。
“小金鱼?”
“嗯,会游水的小金鱼。”说话时,小男孩嘟着嘴,模样可爱的叫人真想抱抱亲亲。
若鹓笑了,问他:“你想要吗?”。
“嗯。”小男孩使劲儿点了点头。
“那好,大姐姐折给你。”
“好棒!小金鱼!小金鱼!”
拉着高兴得又蹦又跳的小男孩坐在一旁的大石上,若鹓用自己的帕子折了个小金鱼,记得小时候有很多手绢,好多阿姨都会折小金鱼、小兔子、小乌龟的,长大后,大家都用纸巾了,再没人折了。
“好了!”若鹓拿着刚折好的小金鱼冲男孩扬扬手。
“它会动吗?”。小男孩显然有些不相信。
“你看。”若鹓把小金鱼托在左手掌中,右手一下一下抚着小金鱼的脊背,口中还不停念叨着:“小金鱼,小金鱼……”
小男孩目不转睛地盯着若鹓手中的小金鱼。“小金鱼,快游啊!”若鹓突然在右手抚住鱼尾时左手向前快速一伸,好似小金鱼跳出一般。
小男孩先是一愣,随即抓起若鹓手中的小金鱼,喊道:“哇,小金鱼会动了,小金鱼会动了!额娘,小金鱼真的会动呀!”说着跑开了。
额娘?还有其他人,若鹓不知是敌是友,还是只是个陌生人,心想先走为妙,便迅速起身往回走,杜鹃也忙跟在若鹓身后。
“竹箢?”若鹓愣住,知道这个名字的,这声音――
怀嬴!
若鹓猛一回头,一身少妇装扮的怀嬴已是泪眼婆娑。刚刚那个小男孩也站在怀嬴身边,小心拽着怀嬴的裙摆问:“额娘,您怎么了?”
怀嬴却顾不得那小男孩,只直勾勾盯着若鹓,如定住一般。
“怀嬴?”若鹓万万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怀嬴。
听见若鹓叫出了自己的名字,本还有些迟疑的怀嬴才慢慢咧开笑脸,单手抱起小男孩,不顾一切地冲若鹓跑去。若鹓已愣住了,任怀嬴抱住自己,哭着笑着,不住地念着自己的名字。一旁杜鹃见那怀嬴不便,也赶忙将小男孩接了过去。
“竹箢,我就知道你没事儿。”怀嬴又哭又笑的。
“对不起,没能和你说一声。”若鹓帮怀嬴擦着不断涌出的泪,又转而同杜鹃道,“杜鹃,你先带着孩子玩会儿去。”
“是。”小男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让自己的额娘这个样子,便也不吱声,由杜鹃领着去了一边。
拉着怀嬴坐到一旁的江石上,若鹓问道:“怀嬴,你怎么知道是我的?”
“我本没想到会见到你,刚才带着承儿来这散散步,远远瞧见了你,可这些年过去了,你的模样也变了好些,我一时不敢相认,便告诉承儿说前面那个大姐姐会叠小金鱼。”怀嬴一边用帕子揩着泪,一边道。
“小金鱼?”若鹓这才明白过来,“我还以为小孩子都爱折这些个呢。”
“你忘了?当初在宫里,只有你手巧,会拿帕子折这些个小玩意,你还得意好一阵子呢!”怀嬴笑道。
若鹓回忆起初入宫的日子,也笑了,叹道:“原是如此。”
“是啊,我估计八九不离十了,才敢唤你。”怀嬴笑着道。
“怀嬴,我记得你应随着他去了山西,怎么在这儿?”若鵷问道。
“你忘了,我可是出自杭州府的秀女,我娘家在这儿。”怀嬴嗔了若鵷一眼道。
若鹓一拍额头,道:“真是,瞧我这记性!那你是长住还是省亲的?”
“我额娘想她外孙了,让我带回来住段日子。加上婆婆在山西府也住不大惯,索性同我们一道又搬了回来。”怀嬴瞧向不远处正与杜鹃玩耍的儿子,道。
“看来老人家心里的芥蒂已放下了。”若鵷笑道。
“嗯。”此时的怀嬴像很多家庭幸福的女人一样,浅浅笑着,望向远处江面的眼里似是装着家庭的美好蓝图,“那时候承你与四爷帮忙,我才得以同达春成亲,转年又有了恩儿,姨母她先前的那些不痛快便也是都放下了。”
若鹓点点头,道:“这便好。”
“对了,你不是在良妃娘娘的宫里做女官,怎么会出现在杭州?”怀嬴疑惑道。
想了想,若鹓还是说道:“怀嬴,我现在不再是竹箢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你可有耳闻,圣上前次南巡,寻回了康亲王家的小女儿。”
“前段时间京城里吵得沸沸扬扬的若鵷格格?是,是你?”怀嬴有些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若鵷。
“做什么这般打量我?我也知我没个格格的样子,不过那确实是我。”若鵷玩笑着回她。
“若清知道吗?”。
若鵷点点头,道:“去年过年时就见过了。”
“那家里头?”
“这世上再没什么扎库塔·竹箢了。”若鵷低下头,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情绪,怀嬴短短几个字,又勾起了她的愧疚,当初康熙将扎库塔家升调外省,是为了避免有相见的一日吗?
“我见过扎库塔家的福晋。”怀嬴轻声道。
“你见过我额娘?”若鵷猛地抓上怀嬴的手臂道。
怀嬴瞧着若鵷的样子,也知她放不下,道:“你阿玛调任到此,我恰有机会与你额娘结识。”
阿玛调到了这里?杭州?她怎么记得四爷同她说是海宁府?莫不是后来才又调的?若鹓暂且不去琢磨那些个,只问道:“额娘她身子还好吗?阿玛呢?也好吗?”。
怀嬴叹了口气,道:“家里头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好好儿的送进宫去,十几岁上,花儿一样的年纪,说没就没了,又怎么好的了?”
是啊,扎库塔家只有竹箢一个女儿,额娘又那么疼自己,如此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甚至连个尸骨都不曾见到,这般苦楚悲恸,又是她怎么受得了的?想来阿玛也是一样吧,平日他嘴上虽不说什么,人又瞧着刻板严肃,可对自己是极好的,自己女儿用命换来的官位,想来他日日坐着,也是种煎熬吧。
“怀嬴,天水镇西头住着户顾姓人家,家中四口人,兄妹中的顾雨烟身上,有块和我身上相似的锁片。往日在家时,额娘总会嘱咐我好生戴着,不可丢了划了,宝贝得不得了。现下我既已无法侍奉在额娘身边,锁片业已不在我的手上,若是额娘能有块锁片在身边留作念想,也是好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自己不好出面,但怀嬴可以,只是不知怀嬴可能听懂她的话。
“你那锁片我也见过,在福晋身边时,也常听她提起,改日我便陪福晋去瞧瞧,若是问得打制的铺子来,打制出块相似模样的,也是好的。”怀嬴点头应道。
只要让额娘看见那块锁片,剩下的他们自会去查吧,但愿她猜得没错,若顾雨烟真的是扎库塔家的孩子,那也算是让阿玛与额娘老怀安慰了。
“这小娃儿是你儿子吧,我听你唤他‘恩儿’?”瞧向那小男孩,若鵷问道。
“嗯,大名儿唤承恩。”若鹓脑袋里蹦出了“西游记”三个字。
唤过小男孩,怀嬴抚着小男孩的头,道:“恩儿,你不是天天吵着闹着要见鹓姨吗?喏,这就是。”
听见额娘如是说,小男孩眨眨眼睛,脆声道:“会折小金鱼的大姐姐是鹓姨?”
若鹓笑了,纯真无邪的小孩子,揽过小男孩,若鵷轻声问:“你叫恩儿?”
“嗯。”承恩点点头,模样颇为认真。
“我就是你鹓姨,是你额娘的好姐妹。”
“那你会唱好听的歌儿吗?额娘说,鹓姨唱歌最好听。”
“那……等有机会鹓姨就唱给你听好不好?”
“我们拉勾勾。”
“好。”若鹓认真地和小男孩勾了手指,小孩子才兴奋地搂住怀嬴:“额娘,鹓姨答应给恩儿唱歌了!”
“好,恩儿乖乖的,鹓姨就常给恩儿唱。”怀嬴哄着儿子。
又闲聊了几句,若鵷起身要回行辕,承恩拽着若鵷的手不肯放开,若鵷与怀嬴两人哄了好半天,若鵷又一再保证第二天会去给他唱歌,他才委委屈屈地松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