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就这样匆匆过去,冬天终于在若鹓的忐忑难安中缓缓到来。她曾经因为处境的窘迫,迫切希望历史的年轮能够快速转动进入康熙六十一年的冬天,进而迈入雍正元年,可现在她后悔了。
不论她同康熙有多少恩怨悲喜,相处这二十年下来,她早已无法淡然地面对康熙的死亡。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够再多挽留住他片刻,一年,半年,哪怕只有一个月也好。可历史不会听到她的心声,她能做的,唯有在最后这段日子里,多陪着康熙,多为他做点什么。可认真说来,除了陪伴,她又能为他做什么呢?
“若鹓,陪朕走走。”风寒初愈的康熙,虽比往日消瘦了些,精神头却还不错,撂下手中的朱砂御笔,搓着手从御案后走了出来。
本是服侍着康熙批折子的若鹓还未开口,另一边李德全忙小步跑上前,口中道:“皇上龙体才刚刚=.==痊愈,这会子日头都快落了,外头正冻人,皇上还是在屋里头暖和暖和吧。”
若鹓扶着康熙,也道:“李谙达说得很是,皇上您才刚断了汤药,仍是要好好将养的,明日晌午若鹓再陪您去御花园散心可好?”
“你们啊,都当朕是老骨头了?不禁用了?”康熙却未将二人的话听进去,“比起关外,这点冷又算得了什么?”
李德全与若鹓几番劝阻无用,只得为康熙披上大氅,出了乾清宫。
紫禁城里,已是银装素裹,偶有三两宫人埋头穿梭在各宫之间,碰到御驾,忙不迭退避。这偌大的宫里,竟觉格外宁静。说起来,若鹓从没有这样从容地欣赏过雪景中的紫禁城,也从未在这样的天气里放松地走上一走,今日也算是托了康熙的福。
“在想什么?”若鹓扶着康熙走在前面,李德全并一众宫人远远跟在后头,康熙目视着前方,淡淡开口。
“并没有想什么,只是觉得这样的天气里能在宫中散散步,格外舒服。”若鹓深深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心里头都好像被这清新的空气净化了。”
“怎么,有烦心事?”康熙略略偏头,止住了步子。
侧过身正对着康熙,若鹓笑道:“怎么会?和您说实话,除了前几年在五台山,这段时间便是若鹓过得最踏实的日子了,又怎么会有烦心事?”
又定定瞧了若鹓几眼,康熙复向前走,轻声道:“没有便好。”
没走几步,康熙似乎叹了一声气:“这种天儿,老十三的腿又要难熬了。”
若鹓有一瞬的僵硬,随即道:“想来有皇上专门指派的太医照看着,又有十三福晋仔细服侍,十三爷的腿早晚会痊愈的。”
拍了拍若鹓扶着自个手臂的手,康熙道:“不怨朕?”
若鹓闻言不由有些诧异地望向康熙,她有些拿捏不准康熙话里的意思,这样没头没脑的三个字,康熙是要问她什么?
“朕原本瞧着你同老十三要好,也曾动过心思把你许给老十三做福晋,可惜当年老十三他……”康熙言犹未尽,转而道,“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朕只问你,你现如今可还中意着老十三?”
“皇上……”若鹓眼睫微颤,身形不由后退了半步。
见若鹓此番动作神情,康熙微微前倾了身子,微隼了眼,道:“朕原先一直当你心里头的人是老十三,可如今看来,并不是他。”
若鹓扛不住康熙仿若洞察一切的眼神,不由垂下眼帘,开口,语句却有些磕磕巴巴:“皇上说什么,若鹓心里,若鹓心里并没有什么人。”
“是老四?”
若鹓踩着花盆底不自觉后退,脚下一时打滑,身形踉跄着眼看就要摔倒,康熙伸手一捞,将若鹓稳住,方松了手,周身的气场似乎也在一瞬间收敛起来。康熙转了身子仍向着方才前进的方向,语气颇为轻松:“朕之前只当老四是因着同老十三手足情深,才帮老十三照顾着你,不曾想,原来是老十三替他‘背了个黑锅’。”
若鹓咬着嘴唇,见康熙又继续前行,虽则还有些心悸,却仍忙上前扶着康熙的手臂:“皇上,若鹓不是故意瞒着您的,只是未料到出了许多波折,不过如今也都过去了,没什么纠葛了。”
“不想了?”
“不想了。”
“那么老十四……”康熙微微叹气,“他那里也算是个好去处。”
“皇上,若鹓都三十多岁的人了,早已不去想什么嫁人不嫁人的事情了,只要后半辈子平平安安过去就满足了。”
“傻丫头啊!”康熙很是拍了两下若鹓的手背,“现在朕能护着你,等朕百年之后,你在这宫里还能去倚靠谁?”
“皇上可别浑说,皇上万岁。”若鹓不由噘嘴。
长叹一声,康熙笑容里有些无奈:“什么万岁,那也不过是臣民嘴里说的,若鹓,好好儿告诉朕,你日后如何打算?”
略微沉默了片刻,若鹓望向康熙,紧抿了抿唇,终于道:“若鹓想去草原,可以么?”
“怎么?你既不想留在宫里,也没打算投奔你的几个哥哥?”对于若鹓的想法,康熙有些微的惊讶。
“哥哥们有哥哥们的生活,若鹓不想去打扰,而这宫里有若鹓太多的遗憾和悲喜,若鹓想将过去这些都放下,体验一下另一种生活。”
那天,康熙同若鹓二人又走了许久,直到连最后一丝光线都躲进了山后头,方才各自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