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盆血水,被不停地从若鹓的房中端出来,进进出出的太医、宫女,昭示着这屋中正有人遭受着苦楚。
大半日过去,花白胡须的太医终于呼了口气,有了时间去擦额际的汗水,略整了整衣容,行至外间那负手立在窗边的男人身后,跪下俯身道:“启禀皇上,格格月复中的胎儿臣等已勉力保住,只是格格身子虚弱,尚虚卧床静养,直至生产之日。”
“可是与当日见血一事有关?”胤禛早已回过身来,阴沉道。
陆太医依旧躬着身子,道:“回皇上,臣等已在两月前将格格体内毒素排清,此番应是另有动作,方才臣等已探查过格格今日所用药食,并无不妥,还须再行查验。”
胤禛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眸色幽深。
若鹓醒来时,敏锐地发觉屋里有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但她此刻虚弱无力,<无暇多想。待将养了几日,若鹓想要下床走动走动,却被拦了下来,良辰小声解释着太医的嘱咐,若鹓心内惊诧,面上却淡淡的,垂眼敛起了一众心思。
及至夜里,她方才敢放肆想想这些时日来的事情,不必担心一时的不查泄露在神情上。
是她懒怠了,打从她有孕起就该想到的,哪怕在上次见血时,也应该警觉才是,可她却偏偏都没往心里去。回到胤禛身边的这些日子,他将她保护得太好了,在那之前,她又恣情纵意了许多年,她几乎已经不记得宫廷争斗的感觉了。
便是有过一些蛛丝马迹,也被她轻轻放过,是啊,惬意日子过久了,她根本提不起心思来多加思考。若她能稍微想一想,就会发觉,起先是八爷几人数次情景堪忧被她无意听闻,再有小路子失足落水,更牵扯出他同月琴的关系,日前与后妃的御花园偶遇,裕嫔的相帮、武贵人的忧虑和八风不动的皇后,近来年贵妃的亲近,宫人的撤换,哪怕是十七突然之间迎娶侧福晋、冷落嫡福晋的举动都透着丝丝诡异。
白日里良辰的话提醒了她,她即便身体没有多么强健,可却也不至于需要卧床静养直至生产。先前生落颜时,她可是在条件艰苦的塞上产子,如今娇养宫中,身子又怎会无故羸弱成这般模样?
若她当真是古代女子便也罢了,可她是来自于现代,她那时虽无生产经验,可日常的信息来源足以让她确信,她的体质不应当会出现这种情况。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对她下手,可出手之人是谁,她却没有一点头绪。
原来服侍在凤音阁的齐嬷嬷已不在阁中,珍嬷嬷也被杖责二十,正在养伤。齐嬷嬷平日里司管她的寝具,珍嬷嬷司管她的衣饰,她留心了在二人手下做事的四名宫女,全都不见了,想必此次事情就出在了她的寝具和衣饰上了。
到底是如何下手,用的何种药物,若鹓不打算深究,但她是时候打起精神来了,这个孩子虽不在她计划中,但既然来了,那是她同胤禛的孩子,她说什么也要保住,这是母亲的本能。
若鹓细细理了她怀孕前后诸事,又将她所能接触到的人都重新考量了一番,她愿意相信康熙和胤禛安排给她的人可信,愿意相信她全心结交的人可信,愿意相信她信赖、她想要周全的人可信。
若是此刻济度在身边该有多好……
齐兰道!
若鹓猛得一震,随即却又叹了口气,齐叔他在宫外府中,平日里胤禛都不大乐意她出宫小住了,何况是如今这种情形,而把齐叔放在宫中也不大合适。不知怎么的,有些思绪突然从脑中掠过,却又快得让若鹓抓不住。
苦思半晌,若鹓仍是想不起来,索性便不再苦恼于此,转而将心思放在小路子溺水之事上。
这件事太过诡异,若鹓第一个便想到此事,当日的疑团仍在——小路子与她少有往来,因何专门前来跪拜自己,更是在第二日落水殒命?任谁看,都是有问题的。虽然十七给她的回复是确系意外,可此刻的若鹓分外敏感,几乎是立刻推翻了这个结论。
小路子来找自己,必定是要表达些什么,或者传达些什么,不会是单纯的感谢,若只是感谢自己,明言便是了,怎会是欲言又止的模样?若说是向自己求助,倒很有几分可能,再或是想传达其他一些信息,总之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可她后来询问过月琴,月琴也不知晓,线索便断了。
小路子是十二爷的心月复小太监,或许问问十二爷,会找到些线索?只是若她贸贸然约见十二爷实在不妥,同毓蟾那边递话倒是个法子。
按下小路子的事不说,单就此番中招,思来想去,若鹓觉着嫌疑最大的便是胤禛的那班后宫了,胤禛子嗣不多,她若生下个儿子,便又是一道威胁。那下毒之人倒也当真厉害了,自己被胤禛这样护着,他还得了手,还是两次,难怪胤禛此次会责罚齐嬷嬷她们。
“此次”……若鹓突然顿了一顿,神情迷惑,这的确有些奇怪,虽然这次情形要险于上次,可为何胤禛上一次只训诫了几句,这一次却是下了重手?难道真的是自己方才以为的,初犯轻轻放过,再犯则从重处罚?这似乎不大像他平日里的处事。
若鹓越思索越是如坠迷雾,想要联系毓蟾的心思也便暂时放了下来,她如今只盼着能早点找到这团乱麻的线头,如此才能抽丝剥茧,将事情的真相找出来。
不过她虽然一时想不出头绪,却隐约能感觉到,这些事情的背后有着几股力量,而除了胤禛,还有其他人在保护着她免受伤害,却不知他们到底都在隐瞒着什么,矛盾的是,她又同时对此莫名的抵触。
她曾以为她是这里最大的秘密,可不知从何时起,她却愈加感到似乎有隐形的手在推着她。当她还是竹箢时,她极力避开宫中纷争,可到底被卷入了漩涡中心,之后不须旁人,她自己从主观上也无法抽身了。
忆起她还是竹箢时的一些物事人情,若鹓心里的不安便愈发大了,脑中过电影版闪过一张张面孔,熟悉的,陌生的,此刻全幻化作了不同于往日的神情,阴鹜地盯着她,嘴角含着冷笑或是嘲讽,倏而那笑容扩大、放肆、邪狞,交杂着、变换着在她耳畔响起,无论若鹓怎样捂耳朵也无法屏蔽掉。
那些脸孔随着狂笑之声渐渐扩大、再扩大,最终变成一张张巨脸向她砸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