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还是那么清亮,秋风凄冷的吹着,树叶打着转儿在月色下飞舞。
武警们心情沉重,默默收拾战场。
牺牲的战士已经被单独抬到车上,肚子被抓破的武警已经没了气息,腰间被一件衣服简单的系起来,兜住那些滚落出来的内脏。战斗有可能引起的火势早被预料,车上提前有备好灭火的器材。此时所有明火都已经被扑灭,水车正缓缓移开,心情黯然的战士们游走在青烟缭绕的林间,查漏补缺般喷射着灭火干冰。
几个中尉在别人整顿战场的时候,坐在一起无声的抽着烟。
袅袅升起的烟雾中,几个人神色都非常难看。
事实上武警系统从上到下,再甚至说整个浦海市的政府官层,没有任何人认为机动师会对付不了一个僵尸。
今天机动师这几个连,几乎把看家宝贝全都动用,迫击炮,火箭筒,无后座力炮,榴弹枪,散弹枪,反器材狙击步枪,高射机枪,重机枪,稍微逊一点的武器,都没有拿出来用。结果在刚才那样密集而凶猛的炮火中,那绿僵靠着极速的闪躲,身上的奇怪绿光,以及本身的坚硬如铁,居然仅仅是炸掉两只耳朵。火箭弹贴身轰炸,才炸掉一颗尖牙,三枚火箭弹紧挨着皮肤炸响,外加无数枪炮辅击,才使它胸前遭到重创。
浪费了如此多人力火力,得到的战果就这么一点点,而自己一方,却牺牲数名战士,甚至有一位战士死的极为惨烈,几名中尉想到那场景,手都在颤抖。
他们刚才已经了解过情况,那是一位今年才满十九岁的小伙子,是家里的独生子,正是人生最青春的时候,现在就这么死在了这荒林之间,而且死得那样让人心颤。
若是战乱年代,一条人命不值一提,可这是和平时期啊,又死的那样惨烈。
几个人不觉都红了眼眶,牙齿都紧紧咬在一起,但是随后又立刻懊恼连吸两口烟,心中都涌起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数天的日夜勘察排搜、连轴驻守,今天终于将包围圈缩到那么小,结果却落得这样一个地步,几个人默默不说话,使劲吸着烟,阴影中火星异常明亮。
陈晴朗坐在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块青石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眯着眼睛看着天边的月亮。
今天月光特别的美,算算日子,应该是农历十五十六的样子,去年的这个时候,他应该在家里看美剧,而现在,却出现在这样的地方,经历了那么一场让人心里不是滋味的战斗。
他现在的目光虽然紧紧盯着那月亮,但眼前浮现的,却仍是那年轻武警被绿僵撕破肚子,大团肠子直接被扒拉出来撕扯断的场景,小伙子瞬间的惨叫,脸上突乍的青筋,仿佛做完手术失血过多的腊黄脸庞,以及脸上那细密的汗水,现在都仿佛倒带般,在他眼前一一浮现。所有细节都被仔细扩大,所有让人心悸的场景都成为残忍的特写。当一切结束,画面就定格在那没有生气的灰败脸庞上。
当战斗结束的时候,陈晴朗回来看到那武警静静的躺在地上,年轻的脸庞透着一股灰色的死气,一双眼睛不甘心的睁着,腥臭滚热的肠子内脏就那样从肚子边滚出来,然后被别人用脏旧的衣服在脸间随意一系……
心间瞬间就遭到重击,再也看不下去,抬腿就走到远一点的地方,然后就这样抬头一直看着月亮,光芒耀花了眼睛,那场景却依然挥之不去。
尽管就靠着一块符盘的物理攻击,就打退了绿僵,但他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兴奋,整个人都低沉许多。
张裴裴坐在旁边看着他,见他一连抽了五根烟还没有停,就有些担心:“你怎么了?今天表现得不是很好么?”
“死人了。”陈晴朗声音很低,以至于嗓子压得有些沙哑。
张裴裴心里也不好受,但觉得死人和陈晴朗没关系:“僵尸太凶猛了,之前谁都没有想到。你后来不是及时扑上去了么?不然会死更多人吧?”
陈晴朗摆摆手,不想再说话。
他倒不是自责,就是因为死人而单纯的心情低沉。
就像每一次打完仗,都会有人面对着鲜血弥漫的战场发呆。
那种同类残死的郁郁,不是几句安慰就能抒解的。
现在绿僵又跑了,想要再次找到,非常困难。
经过今天的战斗对潜能的激发,绿僵的修为和智慧肯定都会有很大的提高。之前这怪物完全没有脑子的时候,在有线索的情况下排查都用了数天。现在它跑得无影无踪,灵性又得到开发,天地这么大,再想找到难于登天。
更何况找到又有什么用?
除非能把它困住,炮弹就那么对着它猛轰,否则以它的速度,外加上本体的坚硬度和那绿光的防御能力,想要一次把它弄死,非常困难。
毕竟它的机动性很强,只要它想跑,往哪个旮旯里一钻,基本上没有办法去追。
想着日后可能还会有其他人像那个年轻武警一样惨死,陈晴朗胸口就堵得喘不过气。
他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忧国忧民的情怀,现在才知道,那只是因为自己没有见到触动人心的苦难。
一开始的保护江舒情,后来被迫的特召进机动师保护张裴裴,从头到尾,他想的最多的还是保护好身边的人,至于杀掉僵尸,在他心中属于能办到最好,办不到也无所谓,反正老子修为也不高的消极心态。
但是现在,他的心态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他想要为了杀死僵尸而去努力了。
就算修为低微又如何呢,至少和僵尸对上,自己不会有生命危险,只要自己没有生命危险,就总有办法把绿僵给杀死!
他直接手一握,烟头在手心里闷灭。
张裴裴吓得急忙去掰他手:“你干吗?发什么神经!”
掰开之后,就见陈晴朗手心一片焦黑,她心里立刻急得不行,连忙问:“怎么样?疼不疼?”
陈晴朗看着她,心中忽然觉得温暖,上一次他被枪打中倒在地上时,江舒情也是这种神态。
没有家人,他觉得自己很孤独,世间不会有人再关心自己,哪天横死街头都不会有人发现。现在知道居然有两个大美女这么在乎自己,心中的孤寂感不知不觉就消减了许多。
因为死人而沉郁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一点。
他对着张裴裴“噗”的一笑:“脑子秀逗啦?我刀枪不入哎!”
张裴裴关心则乱,经他提醒才想起这一节,于是赶紧把他的手丢掉,脸颊上已经挂起两片红霞。
然后用埋怨掩饰羞涩与尴尬:“你脑子才秀逗了,没事儿拿烟烫自己!”
“倒像是烫到你了一样。”陈晴朗轻声道。
“你……”张裴裴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一扭身脸朝向另一边,“不理你了!”
羞中带恼,恼中带羞,这就是所谓的娇嗔了,对男人具有极大的杀伤力。
陈晴朗一直不觉得张裴裴能展现出娇嗔这种风情,这跟她平时的样子丝毫不匹配。
现在却居然展现出这种姿态。
就像冬天绽开的梅花,一抹雪里红,成为冰冷中最妖艳的风景。
陈晴朗心里有点荡漾,脑子里却有点警惕。
这张裴裴……该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他平常在其他女人面前表现得像个木头,实则情商并不低,只是有些人并不值得他展现浪漫情怀而已,在对于一些语言行动的微妙上所透露出的讯息,他比大多数人都能够更敏锐的捕捉。
当然这是指在绝对平静的状态下,在江舒情面前他的情商就完全降到零,他对于张裴裴没有什么企图,在面对她时脑子并不木讷,因此现在她这种小女儿般的表情,让他敏锐的发觉了一些什么。
他有些不敢相信。
这么一个一向冷淡的姑娘,怎么会无缘无故的喜欢上自己呢?
于是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由此可以知道,不自信有时候也会影响脑子的正常运转。
张裴裴见陈晴朗没有声音,微微扭头,然后就见他呆呆看着自己,脸上若有所思般在想着什么。
“你又干吗?”。她问。
陈晴朗看着她被月光映照的精致脸庞,那平静的表情让他觉得自己可能确实是多心了。
就站起身:“没什么,就觉得今天月色特别美。”
张裴裴抬头看看月亮,确实很美,陈晴朗也确实盯着月亮看了很久,但当时那模样,可不像是在欣赏美丽的东西。
她也跟着站起身,漫不经心似的问:“月色很美,你看我干什么?”
“你也很美。”陈晴朗顺口说道。
陈晴朗对于真正美好的人和事物,是从来不吝赞美的,江舒情曾经因为这个原因,说他油嘴滑舌。
但这其实是掏心掏肺啊。
张裴裴被他的掏心掏肺搞得脸又红起来,而且有点发热,心里也酥酥的,胸口传来强有力的扑通扑通声。
路都没法走了。
她站在那里,脑袋看着地面,使劲抚平心跳之后,才声音微颤的开口:“你……你说真的啊?”
半天没有动静。
抬头一看,前面早没人了,十多步外,陈晴朗正歪头疑惑的看着她:“傻站着干吗呢?该走了。”
张裴裴四处一看,可不是,战场已经收拾好,武警们已经开始上车了。
她的脸更红了,低着头匆匆往前跑。
“看路!”陈晴朗提醒。
然后张裴裴就在快抵近他时突然被石头绊倒,陈晴朗有所防备,赶紧上前扶住她肩膀。张裴裴的头砸在他胸膛上,觉得那里坚硬如铁。
刚从江舒情那里听说陈晴朗时,还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流,现在想想,觉得这个和那个,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才是。
她赶忙站直身子,伸脚狠狠踹了陈晴朗小腿一下,然后快速往人群那边跑。
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在占到呆头大灰狼的偏宜后,怯喜着跳跃逃开。
陈晴朗在后边郁闷:“我靠,又不是我绊的你。”
张裴裴脸烧得发烫,双拳紧攥,轻声埋怨:“这个木头!”话里有恨意。
恨铁不成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