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彤念书勤奋,每晚必温习白天的功课,并亲自整理书箱,不爱让丫头们插手。
吴妈知道她的能为,却仍是不放心,每日必来查看,顺道儿会带来亲手熬的汤水,几年来天天如此。
今日一进门,却看见令州也在房内,便笑着说:“州儿来瞧彤儿了,那一同喝一碗百合汤吧!”
令州淡淡道:“谢吴妈妈,我并不喜甜食,还是妹妹多喝些吧……我近来每晚听到西苑传来极清雅的笛声,却不知是何人所奏?彤儿可曾听见?”
令彤顺口道:“哦,那是西府里的令芬姐姐,在习唐舞,说是特地从秋意坊请的乐师和舞师,每日都在勤练!”
“为何习起唐舞来?”
“自然有她的意图吧……”
“内人已唱春莺啭,花下傞傞软舞来”令州轻轻念来,格外有韵——
“二哥哥念得的什么诗”
“春莺啭,模拟的鸟声鸟飞,柔美婉转,据说只留下半部,不知她能否圆另半部……”说着望向窗外,神色悠远。
“若真是圆了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为着凤雏日常谈到令芬时的嫌恶态度,加之令芬极可能是那晚害她之人,且令芬苛待令涵,令彤愈加不喜欢令芬。
“一场舞而已,彤儿何以这样说?”
令州问道:“彤儿不喜欢她?”
令彤认真想了想“不喜欢!”说完,端起已经晾了一会的百合汤,一口喝尽,将碗重重放在桌上。
郭府里眼下正忙几件大事,一是宫里选妃,郭府大小姐令仪必得应选,九月中入宫,二是令芬应选太子妃,会同蒋巽等共五位名媛争夺嫡妃一,侧妃二的份位,九月与皇帝选妃一同操办,三是令尚娉妻,选的正是苏湛的掌上明珠苏瑷宁,这苏家也是郭家的连亲,郭老侯爷的母亲苏敏便是苏家的小姐,虽然苏敏已过世,但其幼妹苏琰是当今除了太后之外尊位最高的苏贵太妃。
大婚吉日定在十二月,族中长辈们忙碌可见一斑。
令彤这日上学,将一个小小布包带给凤雏,里面有两样物事,一是“滴滴”的鸟食,既然眉莨已为令涵所有,次日,她便送了一只音涧鸟给凤雏,只是音涧的吃食讲究,须得令涵亲配,每月一次由令彤带给凤雏。
二是令涵为凤雏打的络子,五彩丝线密密编结,令彤虽小,已明白二人心意,诚心为二人传递物品,来时已经得了令涵的嘱咐,说莫在人前传递。令彤领会,看看四下无人给了凤雏,凤雏接过微笑,“又劳烦妹妹了!”令彤只俏皮眨眼,二人自是熟稔……
一回头,却见桑莫在窗外愣愣站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午膳时,以往一直坐在令彤身边照应的桑莫却默然不语,令彤忍不住问他:“桑莫师兄今日可是不舒服?”
他摇摇头。
“哦,那今日话却很少呢……”
“彤妹妹……”
“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嗯”
桑莫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与那蒋家公子可是……可有……我是说妹妹太过年幼!………”
令彤不禁涨红了脸。
“桑莫师兄定是理会错了,我与蒋家大哥并没有什么,只盼将来他能成我的姊夫……”
桑莫惊异,片刻又问:“姊夫?难道是……那日……令涵小姐?”
令彤笑着点头,“师兄千万莫要说出去……”
“此事自然好,只是不知道家中长辈可愿成全?那蒋凤雏乃皇亲,将来的婚事必得皇家点头……不过,桑莫仍要祝福他二人能得偿所愿……”
令彤娇俏道:“将来,我去求太后,蒋哥哥可以求太子,再让师傅去求二伯,此事一定能成!”
“师妹竟想的这样周全?都替他们打算好了呢……”
桑莫眼见也明快起来,一扫刚才脸上的阴霾。
西苑紫霞台终日轻歌曼舞,风华池碧影飘逸,一绿装美人正舞动长长的水袖,身姿灵动模仿着飞鸟,配合月琴扬琴和笛声,只恍若天上人间。
“青萍师父,我这阵子跳这春莺啭,虽已觉得流畅,却稍觉平淡”
“令芬小姐天资聪颖,身体柔韧,跳这个舞自觉不累,对于常人来说,此舞已足够难了。”
“我这人不做便罢,要做便做最好!”令芬停下,喝了一口茶。
“此舞既然是模仿飞鸟,如没有在空中的姿态终究不够完满,师父可否为我加一段鸟儿飞翔的动作?若是可以用什么悬于梁上,我自空中滑翔而过,落下后再舞,岂不更妙?”
青萍眼中闪光,她是秋意坊数一数二的舞师,在舞艺上倾尽全力相当痴迷,对于令芬的想法甚为赞许。
“那梁上可装一轨道,轨道上挂一木轮自槽中滚过,轮上吊一根绸缎,小姐自高处拉住绸缎借力腾空,自可滑过,滑至舞台中心时,小姐松手落下加一个轻巧的旋转,然后再开舞,必定动人心弦!”
“如此甚好,就依师父之言!”令芬喜出望外。
是夜里工匠就在紫霞台的梁上装轨道,凿槽,挂上了木轮,第二日令芬便开始练习空中滑翔,此日离选妃仅十几日之隔。
府人们在远处看到令芬身穿深浅相晕绿色裙衫,在紫霞台的红漆柱与黄色的飞檐间飞舞,恍若明妃仙子,都道美不胜收。
这日,一白衫公子站在紫霞台下,闭目聆听着春莺啭的合奏,那笛音似溪水泠珰,不绝如缕,宛若天籁……
忽然间听得一声娇呼,并一声衣帛撕裂之声,他蓦然睁眼,只看到失重的令芬自高台的栏杆上跌下,他大惊失色!
极其不巧,令芬竟从临水的一面落下,身子先撞在靠栏后径直落水,只听得“噗通”一声巨大的水声,溅起水花尺许高,彼时乐师与家仆都想伸手去救,哪里还来得及!?一时间都慌作一团!纷纷从台阶上跑下去。
那台下白衫公子正是令州,由于甚爱这笛声,每日都来台下品赏,见令芬跌落水中,他离的最近,未及细思便跳下水池救人,当捞起面色苍白的令芬时,家仆们也已赶来,众人齐力把二人拉上岸。
却见令芬闭目不醒,不知是呛了水还是撞了头,家仆不知该如何做何主张,都只瞧着令州,令州一身湿淋淋的皱眉道:“去东府吧,此刻回西府必定吓着二伯母了!”
众人七手八脚将令芬抬至东府里,安置在楼下的书房旁的一间厢房内,由丫头们换下她湿透的衣裙,换上干净的,此刻召来的太医也赶来,细查后发现后脑上竟磕了个血口,忙着止血消毒。
此刻西府里二太太已得知消息,携一众人火急火燎赶来,看见女儿如此情状自然急怒,伺候的丫鬟家奴全体受了罚,就连舞师也落了不少埋怨,说是不该教这样冒险的动作,那青萍虽是个伶人,但在秋意坊中深受敬重,此刻也只能唯唯点头,脸上青红一片。
令州此刻已洗浴好,身着干净衣衫站在房中,看着面如纸金的令芬,禁不住心生怜惜,刚刚活色生香轻舞的女子,现下里竟如此模样。
二太太一眼看到旁边的令州,说道:“多谢令州救她,只是,为何不将令芬抬回西府,在这里诸多不便……”
令州道:“那水池离东府更近,令芬姊姊又昏迷不醒,所以便回到这里了……”
“也罢,明日再回去吧!也不知道得多久能好……这么一来,这阵子的心血岂不是白费?这孩子,竟不知道欲速则不达的道理,哎……”她一张脸上脂粉甚浓,此刻愁眉紧缩,显得两条眉毛似连起来一般,难让人有亲近之感。
令州退回半步,不想听她抱怨,也不想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