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权非汐好不容易填饱肚子,杨瑀放下手中的水杯,体贴地将纸巾递给她。她接过去胡乱擦拭一番,然后突然颓然地靠在椅子上。
看着她萎靡不振、一副蔫儿的德性,杨瑀凤眸一挑,唇边凝着一抹好笑:“现在,有力气了么?”
权非汐模了模圆滚滚的肚子,刚想按照惯例反驳几句,突然觉得肚子里一阵胀痛。她连忙俯身紧紧地按住肚子。
真糟糕,一定是吃撑了,现在胃好难受!她委屈地憋着眼泪。
杨瑀见状,甩了个响指,会所的侍应生立即取来健胃消食片。他将药品不偏不倚地丢给权非汐。
“都怪你,要不是你一直在我旁边鼓捣,我至于这样么!”权非汐生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毫不客气地接过药片吞下肚。
得,这就叫好心没好报。
杨瑀无语地摇摇头——,起身从会所的紫檀木书柜里拣了本杂志,随意地翻着,同时也等着权非汐的情绪过去。
权非汐趴在位置上,眼泪汪汪地望着窗外。这家会所是杨瑀旗下投资的,选址非常隐蔽,却也处于海城的黄金地段,可谓是闹中取静,里面也有一些比较特别的服务。
比如民乐演出。透过窗子,权非汐看到亭子附近围着一群贵宾,正在欣赏正宗的民乐表演。
“那些嘉宾都是海城大学艺术学院的。”不知何时,杨瑀放下杂志,凉丝丝地解释了一句。
虽然她有点嫌弃杨瑀这种顽固冷酷的性子,可是,杨瑀偶尔的贴心与温柔,还是轻易能够勾起她心底的涟漪。
就像现在,杨瑀坐在对面,姿势看起来特别悠闲,捧着杂志的手修长白皙,他拿了一副黑框眼镜戴着,不知为何,瞬间就从那个霸气总裁变身为斯文优雅的学者类型。
总之跟她的狼狈之状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权非汐突然推开椅子,说要出去看看。杨瑀随之放下杂志,陪着她一道来到亭子里。
侍应生早就给杨瑀准备了专门的位置,作为杨瑀的女伴,权非汐也颇受照顾。两人坐下,听了片刻。
恰好,坐在台上吹笛子的女孩,是个胖墩墩的女生。其实她的五官十分秀气,脸蛋儿一团红,模起来应该手感很好。
轮到吹笛子的女孩表演,她腼腆地站起来,朝贵宾席鞠了一躬,然后报了她今天的曲目:春江月夜。
权非汐偷偷瞄了一眼杨瑀的表情,这是一首古典曲目,不知道杨瑀为什么会听得如此投入。难道他不应该是品着红酒,坐在音乐厅的包厢里聆听那种高雅大气的钢琴曲吗?
吹笛子的女孩正在专心致志地表演,权非汐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知不觉中思绪开始飘远。
很久以前,其实她和这个女孩一样,也是胖墩墩的。并非如今的魔鬼身材。大姨刚刚将她带到权家的时候,她经历了一段非常压抑沉闷的感情。
权家人对她无形之中的排斥和示威,大姨对她的警告与迁就。在她年少的心里种下了浓重的阴影。
她一直记得,第一次在权家过生日的时候,权母给她买了件香奈儿的裙子,可是她在房间里费尽力气也没能穿上。
等她羞愧地打开房门,迎来的不是众人的祝福,而是权雪臣的嘲笑和权母高高在上、冷漠挑剔的眼光。
“你这个丑小鸭,笨死了,怎么会有你这么难看蠢笨的丫头。”权雪臣故意用了开玩笑的口气,可是权非汐知道,她每一句话都是发自真心的。
从一开始,她就输了权雪臣一大截。
从那以后,她就不再穿裙子了。权母偶尔象征性地问一句,要不要拿点零花钱去买衣服。她总是难堪而又羞惭地躲在权雪臣背后。
虽然贵为权家千金,可那些年,她的衣橱里并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直到……直到什么时候,她终于遇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转机。
因着权家养女的地位,她在学校里还是认识了几个朋友。有个朋友介绍她去模特公司打工。
那是海城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规模不大,事业也刚刚开始起步。因为刚起步,公司招收了不少像权非汐这样的兼职学生。
权非汐仰起头,台上吹笛子的女孩手指娴熟地按着手中碧绿色如玉一般的长笛。亭子周围扬起一阵阵清雅、悦耳的笛声。
而她飘荡的思绪渐渐定格在十五岁那年。就是那一年,她在模特公司的后台无意中结识了安锦。那天晚上,她因为冲撞了一个小野模,被那女人揪住一顿叫骂。
然后一个穿着运动衫、背着单反相机的少年突然跑过来,将那小野模拉走了。正等权非汐失落地缩在角落里收拾道具的时候,那少年突然又跑过来。
“你也是模特吗?为什么你长得这么矮?”少年的嗓音很瓷实,透着一种明润干净的味道。
权非汐呆呆地看着他,富有朝气的少年,身上带着她可望而不可即的自信与飞扬恣意。
少年等不到她的回应,便无趣地撇了撇嘴,转身准备离开。权非汐不知道哪里爆发出来的勇气,她突然用低若蚊蚋的声音回道:“我是。”
少年真的是耳尖,他立即转身冲到她跟前,打开手中的单反相机:“那我给你拍照,我很想看看你的硬照。”
权非汐知道自己撒了个谎,可是莫名的,她就是不愿意看到少年失望的神情,或者像别人一样将她独自抛在角落里自生自灭。
那天晚上,权非汐很晚才回家。公司的T台已经没人了,少年却将灯光一盏盏打开,将天台照得纤毫毕现。
“cherry,加油!你行的!”少年不停按下快门,笑眯眯地盯着权非汐。她第一次尝到被人瞩目、被人重视的感觉。
虽然多年后,她每次走秀回来,每次都能毫无意外地收获媒体的追捧与赞誉,可是,她看着杂志上那些精致完美的造型,却始终找不到当初那种特别强烈的感觉。
那一夜,她第一次知道少年的名字。他说他将来想当一名摄影师,他要走遍全球各地,捕获他心目中最美丽的世界。
年少意气,一别多年。
权非汐的眼眶一点点地湿润了。兴许就是少年眼中的渴望,也点燃了她心底的火焰。后来她开始拼命减肥,在学校附近找到一条废弃的铁轨,她没有指导老师和练功房,只能日复一日地走铁轨,模仿碟片中那些世界名模的猫步与姿势。
“啊,cherry,你今天又瘦下去一两。真是太棒了。”权非汐用零花钱买了一只体重秤。通过节食和运动的方式严格控制自己的体重。没想到,功夫不负苦心人,她终究还是一点点成功了。
安锦跟她也越来越熟悉了,他原本十分不解,总觉得女孩子减肥是个苦差事,没必要选择这条艰难的路子。
可是权非汐早就下定决心,她也想拥有苗条的身段,结实修长的腿型,还有令人赞叹的S型魔鬼身材。
“你们女孩子的想法真的很奇怪。”安锦站在她身边,看着体重秤一点点落下去,也许他是瞧出了她的坚持,所以他总是用那样充满力量的目光看着他,就像是无论她做出什么决定,他都会站在她身边,用那样清晰果断的方式给予她信心与勇气。
“如果你每次走台步的时候,都能像现在这样,充满不经意之间流露出来的霸气与凌厉,你一定会成为T台上最受瞩目的女王。”
那时候,权非汐最喜欢从安锦口中听到欢呼,仿佛那样的笑靥与鼓励是天底下最最亮眼的色彩。
安锦用他独特的陪伴方式,在她心里种下了一棵小树。
直到五年后,这棵树终于参天,终于可以荫蔽她的感情。
不知何时,身边的男人突然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覆住权非汐的小手。她感觉到一股凉意,猛然间回神。
杨瑀瞟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她。她这才惊觉,原来吹笛子的女孩已经表演结束了,而她早就泪流满面。
片刻后,权非汐坐在迈巴赫风之子里,杨瑀犹豫了两秒钟,终于还是沉声问道:“你真的不考虑?”
这是他破例给她提供的机会,对别人,他从来没有这样的耐心。
权非汐沉默地垂着头,手帕早就被泪水浸湿。可是她心里很清楚,这一回,不再是五年前的初遇,不管她遭遇了什么,那个阳光清风般的少年,终究不会再次来到她身边。
沉默将两人的思绪拉得很近,又好似很远。权非汐突然偏过头,墨黑的眸子被泪水洗得格外清净优柔:“杨瑀,你看,我现在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所以你会选择我,选择跟我做交易。让我当你的契约恋人。可是,如果我长得不好看,身材跟那个吹笛子的女孩一样肥乎乎的,你还会选择我吗?”。
杨瑀听得好笑,正要扬起俊眉,却见她认真地盯着自己。她的眼神其实一直都很认真,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
那天在金鹿奖颁奖仪式上回来,他调出她的走秀照片看过了,拥有这双眼睛的女人,对成功总是无比渴望的。
所以他才没有吩咐下属去跟权非汐的助理调解,将这桩交易的火苗掐灭。其实他也很想看看,这么倔强又单纯的女孩子,究竟可以在他手中走到哪一步。
杨瑀寻思片刻,终于还是诚实地回道:“如果你,像你说的那样,或许我不会一眼注意到你。”
多么诚恳的回答。权非汐忽然勾唇笑了,只是笑容里无端透着几分凄惶,她轻轻俯身过去,趴在杨瑀肩上。
所以,我才那么感谢安锦,感激我的生命里出现了那样一个奇迹。权非汐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了一句。
“就算他要结婚,我也想去参加婚礼。权雪臣是我姐姐,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祝福一声。”权非汐闭着眼,看似安静地享受男人宽厚结实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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