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木盒、找毒源。
毒源先不急着找,也是因为较为难找。
至于木盒,姜大朋与姜生回衙门找了整班的衙役,两人带队分两头去挨店询问访查。
阴十七则向姜大朋问了姚君的家在哪儿后,她与叶子落一同到了揭北县叶子巷。
叶子巷不大,巷里就住了十几户人家,都是日子过得不怎么如意的贫穷百姓,姚君家便是其中一户。
初听到时,阴十七有些讶异。
姜大朋解释说,其实按照姚君所赚得的银两,是早早能搬出叶子巷到条件好些的地方去居住的。
但姚君总说住习惯了,他是自小在叶子巷长的大,他的母亲是在叶子巷去的世,他的父亲是在叶子巷盲的双眼,他唯一的弟弟也是在叶子巷里慢慢成长懂事的。
一句话,姚君恋旧,恋得连一个破房。屋也不舍得搬。
到了叶子巷,很容易就找到了姚君家。
一排民舍望去,门口白带飘飘,一棵老树死气沉沉地挨着院墙。
红砖彻的院墙,外面涂的一片雪白,虽有些斑驳,但也不怎么落败。
阴十七觉得这样的房屋其实还是不错的,跟她在洪沙县与陶婆婆住的那房屋区别不大,进了姚君家后,她方觉得区别还是有的。
姚君家院子不大,比她家小了一半,屋子也不多,除了厨房,仅有两间屋子。
正屋做厅堂,另一间屋做寝屋,姚君的父亲与弟弟便同挤在这一间寝屋里。
门是姚君那唯一的弟弟开的,叫姚诺。
姚诺见到阴十七与叶子落时,开门时本以为又是官差上门来查问,开了门后见两人俱一身常服,并非官差,他瞬间一脸茫然。
阴十七解释说:“我们是协县衙门办事的外来人员,受姜捕快之托上门来再问一些关于姚君的事情。”
言意宴宴,要多友好便有多友好。
可姚诺仍甩了阴十七一脸不悦,讥讽道:
“有什么好问的?该问的不是都问过了么?你们这样反反复复地来查问,还不是一样没能查出个结果来!”
说完便要关门转身,被叶子落眼明手快地拦住:
“你即是姚君的弟弟,难道不想你哥哥的案子沉冤得雪么?”
或许是叶子落说的“沉冤得雪”刺激到了姚诺,他一下子便大开了院门,如箭般冲出院门站到叶子落跟前去:
“你是说,我哥哥真的并非自杀?”
叶子落点头:“至少我们已查到一些眉目,虽尚不足论定你哥哥是被人所害,但你哥哥自杀的可能性确实不高,其中还有许多疑点。”
不得不说,叶子落颇有安定人心的天份。
不过三言两语,姚诺便一改先前的恶劣态度,十分殷勤地请两人进门。
阴十七颇为满意地瞧了瞧叶子落,倒是一脸温润的叶子落被她瞧得有些不自在。
进了姚君家唯一能待客的厅堂,姚诺先是为两人奉上两杯茶水。
那茶水是用茶沫泡的,端起来的时候,姚诺万分歉疚:
“两位差爷莫怪,自哥哥死后,家中茶叶没了,我也没心思去买……”
阴十七道:“我们不是官差,你我又是年岁相当,倘若姚兄弟不介意,便唤我一声十七便可,至于子落么,大概要比你大上两三岁,你倒是可以叫上一声‘叶大哥’。”
姚诺立刻从善如流:“行,那十七也莫再喊什么姚兄弟,直接叫我阿诺便可,家里人都是这么叫我的,叶大哥也一样!”
叶子落点头:“好。”
奉完茶,姚诺说容他先把厨房里的汤药端到寝屋给他父亲喝下后,再来回答阴十七与叶子落的问题。
听到汤药,阴十七不免多问了句,才知道自姚君死后,姚君的父亲便病倒了。
姚诺只片刻便回来了。
他父亲说,让姚诺好好回厅堂招待客人,汤药放凉了,他自已会喝的。
三人在厅堂桌边坐定,姚诺着急姚君案子的进展,不等阴十七、叶子落问,他便先道:
“我哥哥绝对不会想不开自杀的,而且也没什么事情可想不开的啊!先前我与姜捕快、姜快手说了好多次,可他们就是不听,总说事实明摆着,我哥哥必是自杀无疑!”
于是一来二往的,姚诺对于姜大朋、姜生的印象极为不佳,连带着往后上门来问些什么事情的官差,也没得到他的什么好脸色。
虽不得不配合盘问,但甩个冷脸还是可以的。
就像刚给阴十七、叶子落开门的那一会,冷言冷语地寒着脸。
阴十七让姚诺冷静下来先,好好说一说为什么他觉得姚君不会想不开而自杀的理由。
姚诺慢慢冷静,努力让跳得剧烈的心平复下来。
再回忆起姚君,姚诺还是止不住眼眶溢出热泪来:
“明明白日里还好好的,还让我与父亲晚上去听哥哥唱戏的,哥哥还说,那是逍哥哥新谱的曲子,哥哥那晚头一回献唱,怎么也要让我与父亲去捧捧场……”
那晚,姚诺与父亲也真的去了。
姚君父亲虽是眼盲,耳朵却不是盲,反而越发地灵敏,往往能听出姚君哪儿唱得不够好,所以姚君也很喜欢一合到新曲子,便头一个让父亲听听,然后根据父亲的意见,反复练习修改那些唱得不够好的地方。
连逍遥子也喜欢有事没事就往姚君家跑,时常是拿着新曲或新戏来给姚君父亲讲讲、唱唱。
姚诺道:“逍哥哥的声音也是极听的,哥哥常说,倘若逍哥哥愿意登台献唱,那五子戏班也就没哥哥立足之地……”
当然,这话有些过了。
即便逍遥子登台献唱,抢了姚君的风光成为五子湖上的第一名角,姚君也只是从第一降到第二罢了。
那晚姚君唱得极好,连他父亲的耳朵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连连拍手叫好。
不同于旁人家对于梨园戏子的偏见,姚君父亲并不以姚君为戏子而感到羞侮,反而是感到无上的骄傲。
姚君父亲总说,姚君不偷不抢,是正正经经地靠自已的本事赚钱,养活了他一身病痛,养大了姚诺这个弟弟,这没什么好丢人,靠嗓子吃饭,那也是一种本事!
阴十七赞道:“姚伯父说得对极了!这什么活计不是活计,什么本事不是本事,只要是能养活人,靠的又是自已的本领,有什么好丢人的?不是有句俗话么,说,行行出状元,你哥哥就是梨园里的状元!”
你哥哥就是梨园里的状元!
这大概是姚诺有生以来,听到对他的哥哥姚君最高最好的评论。
他好不容易抹干的眼眶又湿了。
叶子落掏出自已的蓝色帕巾来,递给姚诺:
“擦擦吧!”
姚诺接过蓝帕,却双手像捧着什么珍贵的东西一样,小心翼翼的又未拿去擦眼泪。
蓝帕只入手的手感,便告诉姚诺,这帕巾很是值钱。
他想啊,既然这么值钱,他可不能弄脏了。
于是只拿在手中,十指紧紧攥着,就是没往脸上去擦泪水。
姚诺用手背囫囵地往眼睛抹了两下,便继续往下道。
姚君唱完逍遥子新谱的曲子后,果然赢得满堂唱采。
五子湖上大大小小、五彩缤纷的各色花船,将梨花船围得水泄不通,花船里的闲人无论是老爷夫人,还是少爷小姐,皆统统往梨花船上送去赏钱。
这赏钱又是五花八门。
有的是真金白银的银两,有的是雕金画银的名贵首饰,还有的是各人亲手做的一些小玩意,其中帕巾有之,香囊有之,玉佩有之,连绣花鞋都被捧了上来。
那会姚诺与父亲皆已被方永年派人接到梨花船上,就站在后台看着前台一个盘子一个盘子地往上送,所送之物皆让两人啼笑皆非。
姚诺道:“父亲看不到,于是我便一样一样地说与父亲听,父亲一直笑着,听到五子湖上四面八方尽是对哥哥的喝采赞誉时,他脸上的笑更深了,从没消失过。”
散场后,五子湖终将归于平静。
姚君、逍遥子来到方永年安顿姚诺、姚君父亲的房间里,也就是姚君在船上的房间。
那时四人都高兴。
因为逍遥子谱的曲子很受欢迎,姚君唱出来更是大获全胜,姚诺与姚君父亲则是与有荣蔫,心中更是欢喜的。
期间方永年让人送来点心。
说是夜了,大伙都饿了,便让梨花船上的厨子煮了两大锅肉末小粥,再配上特制的入味小菜,非常对胃口。
这一顿夜宵,四人皆吃了个大饱。
太饱之际,四人便起身走走,想着消消食。
姚君、逍遥子两人扶着姚君父亲出房间,到船头那边走走吹吹风,也好快些消食安歇。
姚诺则是懒得走动,干脆便在姚君房间里四处游动起来。
说是游动,其实也就转一圈便完的空间,实在无法大手大脚地展开来。
正无聊寻思着要不要也出房间,到船头去吹吹风之际,姚诺在姚君床榻上的枕头底下发现一个瓶子。
姚诺道:“那时我也是吃得太饱了,眼皮不知怎么地竟快要阖上,我这个喝饱便想睡的习惯,平日里没少让哥哥说,那晚也是一样,我趁着哥哥没回来,便躺到哥哥的床榻上去,一躺上去,也没立刻睡着,想着要不要也到船头去的当会,便也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乱动,乱动之间,我模到一个瓶子,那是在哥哥枕头底下的……”
不足三寸,白瓷瓶,绘有黑色梅花。
阴十七一惊:“是鹤顶红!”
叶子落说到这里,心中也为姚诺曾经能阻止姚君服毒的一瞬间感到心悸,心说要是当时姚诺能察觉到一些异样,那姚君说不定就没能成功服下鹤顶红了。
后来姚诺在衙门里看到那个用来装鹤顶红的瓶子时,他也是愣了。
愣了好一会,身体也跟着僵了。
就与叶子落心中暗想那般,姚诺也是那般想着的——要是当时他能发现被他无意中模到的瓶子装的是鹤顶红,还是他哥哥继而服下的毒药,他必定得将那个瓶子丢到湖底去,那哥哥是不是就不会突然服毒跳湖了?
因着这个,姚诺至今仍无法转过弯了,总觉得姚君是个好哥哥,而他却不是个好弟弟。
阴十七安慰道:“这也不是你的错,谁也没想到会这样。”
真是风水轮流转。
林涯死的隔日,许多人也是这样劝她的。
可她却没能怎么听入耳去,只觉得林涯之死,她得查个水落石出。
倘若林涯真是自杀的,那最后她求了个心安。
倘若不是,那她更得将杀害林涯的凶手找出来绳之于法!
就像是阴十七听进那些安慰的话时的反应一样,姚诺并没有怎么将这些没意义的话听进去,只喃喃道:
“不管怎么样,我哥哥是不会自杀的!还有逍哥哥也一样!他们谁也不可能会自杀的!”
铿锵有力,言之笃定。
仿佛是姚诺亲眼看到了姚君、逍遥子被害的情景一样。
可阴十七知道不是,应是还有别的缘由。
姚诺说:“是,我会这样坚定地认为,那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情!”
那件事情发生在一年前,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同样再有几日便是花月盛会。
有一日夜里,本来兴致勃勃约人去垂钓的姚君突然在半夜回来了。
自从姚君加入五子戏班开始,这样连夜赶回家的情况很少,除非是家里面出了事情,姚诺去找他,他方会突然回到叶子巷的家。
垂钓?
阴十七与叶子落听到这两个字时,不禁互看了一眼。
叶子落问:“那夜不久,你哥哥是不是就去定制了一个很长的木盒子?”
姚诺还沉侵在往事当中,伴着回忆的美好,又伴着物是人非的悲伤,突然听叶子落这么一问,他惊呆住了,月兑口反问道:
“叶大哥怎么知道?”
果然是!
叶子落没有回答姚诺的问题,因为阴十七已急急向姚诺问道:
“你哥哥去定制木盒的时间具体是去年的哪一日,你可还记得?”
姚诺有点茫然,但在这几息间,他也有点回过味来了,心说肯定是与他哥哥之死有关。
当下他细细想了想,又跑去寝屋向姚君父亲确认一番。
回来刚踏入厅堂门槛,姚诺便道:
“八月十一!去年的那一日是八月十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