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成嗣十分忙碌,几乎不怎么落家,落家也是钻进了小妾屋里了。为了商量宁远的婚事丁夫人特特的吩咐小子在大门口截人,两人商量完,毋宁说讨价还价完已经很晚了,宁遣就干脆歇在了丁夫人这里。
晚上丁夫人替他换衣服,发现他的衣服里藏了个玉镯子,这个玉镯子显然不是给她的,夫妻二十多年,感情由浓转淡,如今她眼里只有儿子,这东西她看到了,冷笑一声仍旧放回原处,宁成嗣看见丁夫人看见了镯子,也浑不在意,连句解释都没有。夜里两人躺在一处,相安无事。
第二天丁夫人起了个大早,梳洗完,又去静室做了早课才动身去宁老妇人那儿。
宁老夫人年纪大了,要么醒得早,天不亮就起来了,要么起得晚,有时候半上午才起来。
丁夫人只带了个小丫鬟,大老远就老夫人的卧房门关着,老夫人——跟前的丫头静香朝她打了个手势,她就知道老夫人这会子肯定没起来,折身去前头等着。
一进门就看见小姑女乃女乃宁碧云拿着个小金锤坐在屋里砸核桃,她惯会逢迎,当下笑道:“还是你有心,昨儿老夫人说要吃核桃酥,大家伙儿都忘了,偏生你就记住了。”老夫人出身江南小镇富裕人家,过惯了悠闲富足的日子,吃穿住行但求精细,这小金锤是老人家陪嫁,专门用来砸核桃的,三寸来长,柄上雕花,十分精巧。
江南水乡,生活富足,女孩儿也看的金贵,女孩儿出嫁的时候,娘家的陪嫁足够女儿在夫家过一辈子,有些富家小姐的陪嫁从婚床喜被到痰盂马桶都齐活儿。甚至嫁妆单子上,从修指甲用的小金剪子再到挖耳朵用的金挖耳,吃饭用的银筷子和玉碗到吃螃蟹的蟹八件,再到砸核桃的小金锤子都有,只有贫家想不到的,没有见不到的。
当初宁夫人已经嫁给了宁成嗣,丁家门第也不差,甚至比宁家高,丁老爷子有意把女儿许配别家,丁夫人自己不乐意非要嫁给宁成嗣,抹脖子上吊都要嫁给他,娘家人气得不行,她的嫁妆也草草了事,除了该有田产布匹其他的就没有什么了,什么陪嫁的小物件都没有。金锤虽小,意义很大!是父母的心意,希望你去了婆家,一点儿小事儿都顺意顺心。
丁夫人自己心里清楚,她的嫁妆看着不少,该给的都给了,那都是表面的体面,但是却唯独没有父母的心意,因为父母打心眼里不赞同。
她对老夫人应有尽有的陪嫁羡慕得不行,她尤其喜欢这个小金锤子,当年宁碧云成亲老夫人就把这个小锤子做陪嫁陪给宁碧云了,她在旁边眼酸了半日,如今宁碧云被婆家赶回来了,这个锤子也带回来了,她看着有些畅快,的了父母的心意又怎么样,还不是打发回来了:“这金锤子一看就是老夫人的陪嫁,也只有你,老太太才肯舍得给你。”
宁碧玉不太喜欢这个嫂子,当下只是笑了笑:“嫂子来了!”就不说话了仍旧砸核桃。
宁碧玉比宁遣小了十来岁,如今三十三四的年纪,和离了七八年了,她当初回来的时候带回来好大一笔陪嫁,丁夫人看在眼里,有意撮合她和自己刚刚丧妻的弟弟,她本身就惯会做小伏低,这会子对宁碧玉越发小意殷勤。宁碧玉不太搭理她,她也笑得跟一朵儿花似的。
宁碧玉砸完了核桃,轻轻地取下来戴在手上的金护甲,交给小丫头子收起来,自己拿了帕子擦手,擦完手把手绢把手绢拴在腕子上的手镯上,吃了一口茶:“我有句话知道不当对嫂子讲,不过我既然住在娘家,看见了我就要说一说。”
丁夫人立刻陪笑道:“你这是什么话,您是姑女乃女乃有什么不好说的。”
宁碧玉本身剑眉大眼,端坐着都自有一股气势,如今剑眉一竖:“我只问你,遣儿在外头的事儿你知道不知道!”
丁夫人自己知道自己的儿子的德行,只觉得尴尬脸红:“不知道姑女乃女乃说的是哪一件儿?”
宁碧云冷哼一声:“你不知道吧!咱们宁家大公子如今越发出息了,往常去楼子里****,这会子竟然嫖到人家家里去了,这人家还不是别家儿,你知道军中的李虎吧!就是他家。”
丁夫人:“……”
“你白聪明了,净想些邪魔外道,儿子被你教成这样。”说完又说道:“这事儿,我还没告诉老夫人。”
丁夫人立刻站起身来陪笑道:“这事儿我竟然不知道,你这会子千万不要告诉老夫人,你知道你哥哥的,这事儿老太太知道了,他就知道了,我怕他……”
“慈母多败儿,当年遣儿在我跟前的时候多乖巧的一个孩子,竟然被你带成这样!不让他夫亲管教,让谁管教!”
丁夫人这会子挂不住了:“我一个妇道人家,没读过两句书,没写过两个字,我是个粗鄙人管不好儿子,我倒是希望爷们儿管管。”眼圈儿一红居然哭出来了。
……
两人正吵着,丫头打帘子进来:“老夫人起来了。”丁夫人甩了甩手,起身进去服侍老夫人。
宁老夫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大,乐于享受,保养得也好,跟丁夫人站在一起人家只怕还以为是姐妹,宁老夫人跟个弥勒佛似的笑道:“远儿的婚事还得你操心。”
“前几天修书到老家去了,让老家帮忙,原本挑了两个合适的,家室相当,模样性子出挑,知根知底,一个是我娘家远亲,还有一个是童知县的嫡长女,你也知道我同姐姐的关系,爷们儿也想到了这一层呢!这娘家远亲比童家小姐还出挑些,想来还是算了。”
她倒是有心想给宁远找个又丑又凶的婆娘,但是丁夫人与宁成嗣两人的夫妻关系早就相敬如冰,宁成嗣不会相信她,她挑的人他肯定会派人去打听,到时候露陷还不如此时大方些。
丁夫人也是个要强的人,可惜宁遣实在是不给自己争气,她也管不住宁成嗣,如果宁成嗣非要提拔宁遣,丁夫人也只能看着。
她这会子只能退而求其次,能给宁遣多谋得一份家产是一份。
昨儿两人商量宁远的婚事,她有心耍心眼儿!先不提宁远结婚的事儿,是说老家那上百亩地怎么办!?
两人同床共枕多年,她一开口宁成嗣就知道她打得什么算盘,宁成嗣并不表态,那块地只有几百亩,不算什么,丁夫人不会费这么大的劲儿只为了那一块地,但是那块地连着祠堂,宁家的家庙和私塾都在那儿,这个意义就不一样了!这是图谋家产!宁成嗣其实并没有把祖业瞧在眼里,当初他若瞧得起祖业也不会抛下一切跑到西南来挣功名,他自个儿是向前看的人,军功家产自己挣,看不上这种不上进只图谋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的人。照理说,宁遣是嫡长子,这个东西原本就是他的,宁成嗣还是个一碗水端平的人,就算有提携小儿子的意思,也没打算把东西都给小儿子,这祖业他还是愿意给嫡长子的。丁夫人这一举动是多此一举,弄巧成拙,因为骨子里宁成嗣这人又是个不吃亏的人,你这样给他下套子,他偏不钻进去,就不给!
丁夫人见他不答话知道他有意搪塞,偏偏只挑出她自家的远房亲戚的女儿,说她怎么好怎么好的!其实她知道宁成嗣肯定瞧不上,故意的!
果然宁成嗣并没瞧上。她就故意发了脾气,声称如果不答应就撂挑子不管。
宁成嗣总不能为了娶儿媳妇休了丁夫人吧!他知道丁夫人一定做得出,不满足她的要求她就到时候真的能撂挑子不干!把丁夫人撇开他和老夫人两人一起操办看着也不像,一大家子有女主人,娶儿媳妇女主人不在场不可能的事儿。指望宁夫人,宁夫人更加不能管,还得巴望着丁夫人!
宁成嗣只得把老家的百亩良田许给她,丁夫人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这才提出童家闺女,还对宁成嗣说,只要把地契给宁遣她就答应操办,宁成嗣只得同意。
两个人各自带着筹码,各自带着需求,讨价还价,最后商量出个价格,彼此满意,夫妻过成这样,丁夫人自己也自嘲的笑了笑。
她第二日才来找老太太回禀。她素来把老夫人哄得好,她说什么她就信什么,这会子,老夫人不疑有他,点点头,很满意:“你是个妥当人。”
由于宁夫人有意拖延,宫女的事儿暂且被搁置,宫女们在军需处干活儿,一日听到一个消息,到了军士们分田的时候,事情也就明朗了,不少人在一块儿哭着喊着被骗了。还有哭着喊着要回宫里的,人心要开始惶惶的。这个时候没了柳儿在,大家闹不起来,只三五成群的一块儿吵,宁夫人这个时候适时放出消息说只要想改的,愿意继续留在军需处干活儿的,还能改,机会只有一次,这个时候那些年纪小的宫女本身就怕嫁人,这会子去宁夫人那儿改了,回来感恩戴德的,大家伙儿都知道是军里的主意,没有一个人责怪宁夫人,还说她脾气好,能通融。
月华全程在一旁看着。
她倒是看得清楚,其实从分宫女到现在,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其实根本的还没变,她们还是得拿去配人,这辈子是军户,下辈子也是军户,这辈子自己的丈夫带兵打仗,下辈子自己的儿子拿着武器上战场。
从头到尾都没有变。
月华在自己的位子上织布,四儿走过来,颇为烦忧的对她说:“姐姐,你说我是留在这儿还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