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朝为官可是个高危的行当,要获得强大的权力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哪怕你清正廉洁、但求无过,也难保什么时候被政敌从背后捅上一刀。所以就算生在养尊处优的官宦家庭,也要时刻提防一朝跌至谷底的落差,凌家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
身为处级干部,父亲掌管着一县数十万百姓,母亲虽然没有那么大的实权但也享受着可观的薪水,外人开来凌祈的日子可谓是从小一帆风顺。现在凌家一夜之间没落,不管是虎视眈眈的政敌还是强势围观的群众,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呢。
在人生阅历丰富的凌墨扬和赵三林眼里,刚刚工作几个月的凌祈依然是个孩子,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想让这个女孩承受如此大的压力。还好现在看来凌家孙女的表现异常沉稳,让二老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其实若是对其他人,凌祈在遭逢巨变以后依然会保持着平日里清峭但不失甜美的样子,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出和年龄性别相应的特点。但是面对现在少数可以信任的人,特别是身居高位的赵三林,女孩认为自己有必要显露出一些过人的地方来争取对方的欣赏和帮助,就像……三年前面对汪凝时一样。很明显她成功了,短短的几十分钟接触就在赵三林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等到该有的提醒和教诲都完成后,凌墨扬暗示孙女可以暂时回去等候消息,凌祈心中敞亮,随即告退。等到她的车声逐渐远去,凌赵二老才继续谈论起他们认为不适合在女孩面前透露的内容。
“看不出来,你这孙女比阿隆当年要成熟得多,我真不敢相信这是那个毛躁的小子养出来的女儿!”赵三林为二人分别点上一支解闷的香烟,感慨地说道。
凌墨扬摇摇头说:“我以前记得这孙女一直都是乖巧听话但幼稚胆小的,没想到上了几年大学又参加工作后变了这么多,的确让人刮目相看。”
“这也正是我担心的,希望她不要自作主张,太成熟的年轻人有时候也容易自以为是。”赵三林吐出一口烟雾,双眼迷蒙起来,“省里面我会继续去走动,不能让阿隆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落马。”
“不是说纪委那边怀疑他收了汪洋的贿赂才放行了这批残次品?以我对我儿子的了解,他断不会做出这种事情。”凌墨扬愤愤地把香烟磕在烟灰缸边,已经近80高寿的他心中那股老军人的正气依然不减。
赵三林叹了口气,遗憾地说:“首长啊,不是我说阿隆他有什么问题,但是就怕有对头陷害!上次举荐他的邵晨永现在明哲保身不愿出手,只透露说年底省委常委会召开时会再临时多一个久安县长或者书记的讨论。”
“这混账东西,当个省委秘书长也没几年就忘本了?他那的毛病不改,迟早要出事!”凌墨扬脸现怒容,那支烟已经没有了抽的兴致,随意弃在烟灰缸的托架上任其燃烧殆尽。
“邵晨永不帮忙,我只能再试试其他的手段,阿隆如果真的清白,纪委暂时也不能拿他怎么样。”看到老首长气上心头,赵三林赶紧安慰,可沉吟片刻话锋又转,“就怕他受不住里面的折磨屈打成招,到时候再加上些莫须有的罪过,这前途就算完了。”
凌墨扬有些无奈地眯起了眼睛,看着地砖上吊灯的倒影出神:“阿隆的性子刚硬,如果不是他的事情他绝对不会承认。现在我们在外面活动,他在里面也要坚持到底才行……”
“这次的省委常委会我认为非常关键,按现在的局面很可能有人暗中搞鬼要把阿隆给搞下去。”赵三林若有所思地说,“他一个处级干部何必兴师动众让省里面出手,我猜到时候看看常委会决定让谁接替久安的位子,那个人背后的势力就有最大的嫌疑,汪洋和沧源的人都要关注。”
“可是到时候就晚了呀!”凌墨扬叹息一声,他一个早已退休的军官,在政界除了一些像赵三林这样的徒儿架起的影响力,其实已经没有多少实质的控制力了。二人相视无言,俱为此时的局势感到有些棘手……
一辆天蓝色的两厢高尔夫轻车熟路地拐进了一个住宅区,这个千盛小区是凌祈从爷爷家往X市走的必经之处,虽然女孩早知道家里不可能有人,但还是鬼使神差地开了进来。她把车在楼下固有的车位上停好,抬头望向属于自己家的窗口,那里却没有了让她感到温暖的灯光。
已经住了十多年的老家,无论前世今生都是凌祈最向往的港湾,可此时已是人去楼空。新的房子在年前已经交房,现在装修也进入了扫尾阶段,估模着年底前就可以乔迁,谁知道凌家突逢巨变,若将来只剩下她一个年轻的女儿,搬不搬家又有什么差别呢?
方惜缘的电话不适时地响起,凌祈只瞟了一眼就按掉了,显然对方的消息途径相对于赵三林的门路有些延迟。女孩想起刚才这位X市老大的交代,她的通讯很可能已经被监控,为了不引起纪委的怀疑,只能避重就轻地回复了一条短信:
“我都知道,事出有因,暂不联系。”
铃声再一次想起,凌祈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个大少爷难道看不懂她的意思吗?不料拿起一看却是另一个人打来的,她思考片刻,认为接通并无不妥,才按下了通话键,陶李蹊急切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阿祈,是我啊,你现在在哪里?有空吗?”。
“我不在宿舍,怎么了?”凌祈想了想,还是暂时不要透露自己的行踪为好,虽然她也知道如果纪委与公安合作,要定位手机的位置易如反掌。
陶李蹊好像隐隐明白凌祈出言谨慎的原因,声音很快镇静下来:“有空就出来吃个夜宵吧,我想找你聊一聊,雁翎也想见你一面。”
怎么雁翎也要见我?凌祈愣了愣,随即爽快地与陶李蹊约定好地点。上车前她又看了眼几片灯火辉煌间夹着的那一层昏暗,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近一个小时后,X市一间著名的连锁大排档。
说是说大排档,这里可不是印象中那种沿街支几个大棚桌椅就开张的路边摊,而是有专门楼房店面的大型餐饮企业。陶李蹊安排了一个小巧的包厢,让两个许久未见的女孩并排而坐。昔日挚友经过那一场决裂后疏远了许多,虽然后来因为关影的坦白而解除了误会,可想要恢复往日无话不谈的程度还需要多几次接触才行。
凌祈偷眼向金雁翎望去,满族少女的深棕色头发梳成了她以前很少摆弄的淑女头,想必是陶李蹊喜欢吧!那双同样是深棕色的瞳仁却蕴着一汪淡淡的水光,表现出主人心里正在思索着什么。
很快几盘店里招牌的酱油水海鲜便摆上了桌,三人却一点也没有动筷的意思。陶李蹊起身锁上了包厢门,落座正色道:“阿祈,都是老朋友了,今天我也不拐弯抹角,你先把手机给关掉。”
凌祈眉峰一跳,深深地看了陶李蹊一眼,低头顺从地关闭了手机电源。
“蔺繁告诉我,你爸爸前天出事了。他所在的中纪委第七监察室正好有管辖到F省,所以省纪委这边办的案子他那也有消息。”陶李蹊意味深长地看着凌祈因为这句话而有些蹙眉的样子,继续说,“本来按纪律蔺繁是不能随意把这些信息走漏出来的,但既然是你爸爸,他也就顾不了这么多了。”
凌祈拧开了服务员刚送来的一瓶油切麦茶,给金雁翎倒满了一杯,借着这动作来掩饰住些微的不安:“他和你说了什么?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他说省纪委八成有监听你的手机,所以不敢随便联系,这违反纪律的责任谁都担不起。但是我这没问题,所以当然就让我转告了。”陶李蹊顿了顿,把目光转向自己的女友,“雁翎知道了非常担心,所以一定要来见你一面。这里你可以放心,我和雁翎的嘴巴都很严。”
凌祈心头一暖,下意识向金雁翎看去。也许她心里对金雁翎那份不可能的爱已经在金陶二人携手后释然了,但能够与昔日的爱人彻底冰释前嫌,对现在有些低落孤寂的凌祈来说不亚于雪中送炭。
金雁翎也怯生生地看向凌祈,毕业时从关影口中得知了真相,让她渐渐原谅了凌祈的所作所为,但碍于面子和芥蒂始终不敢与凌祈联系。在得知凌家出事以后金雁翎再也坐不住了,她觉得这时候凌祈一定非常需要朋友的帮助。
“阿祈……你别害怕,听桃子和蔺繁说过,我相信你爸爸一定是个好官,他会没事的!”终于,金雁翎打破了长久的沉默,两个人向彻底重归于好迈出了坚实的一步。
“有你们在……我不害怕!”凌祈感到一股热流涌向眼眶,心里暗道这女儿身就是好哭,但她心里那股暖流却止不住地奔腾着,在这个最困难的时期驱散了女孩心头的阴霾。
“喂喂,你们两个先听我说……”看到两个女孩有些“深情”的对视,凌祈传言中的性取向让陶李蹊有些尴尬,他赶紧打破了这个暧昧的场景,严肃地说道,“而且据蔺繁哪里探听到的调查组消息,让你爸爸被调查的最直接证据是那个被捕的运输船船长提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