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宣冥脸上堆着笑,解释道:“我是特意订的大厅中间最大的这桌,只有坐在这里,才能看清鹭岛美食的格局。包房么,哪家店的都差不多。”
陆星晨又将眼睛盯向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秦灵宿,眼中含着讥诮,说:“秦道长这身行头倒还真新鲜,可以直接去给武打片当群众演员了。没想到二十一世纪了还有人穿着这身衣服招摇过市!”
秦灵宿脸上丝毫不起波澜,淡淡地说:“这样的衣服我穿十年了,穿别的不习惯,仅此而已。”
懒馋大师接口道:“这不就是今天中午,在‘海上人家’开一个什么全国三教五术筹备会,为了配合一下气氛嘛,平时我可是舍不得我这身袈裟,连我心爱的假发都没戴了!”
付天从一拈须,说道:“老夫倒不觉得古时的衣服现在就穿不得了,所谓流行趋势,不过是一个轮回过程。,今年流行的黑色,再过三年可能又流行黑色了。”
陆星晨依旧盯着秦灵宿,说:“敢问秦顾问,你是什么学历,学什么专业?”
秦灵宿淡静地回道:“我是初中学历……确切地说,念到初二上学期。”
陆星晨嘴角露出一个鄙夷的笑容,说:“既然这样,你又凭什么做一个在上海拥有十二家分店在外省拥有五家分店的全国百强餐饮企业的顾问!?现代企业管理,你懂么?!”
秦灵宿忽然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笑了:“一点也不懂。因为我没机会学。如果要学,有一两年的时间也就足够了。但,我会的东西,却是你在学校一辈子都学不到的!”
七十二号台的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这时,七十一号台的两位客人被迎宾领了过来。其中一个年纪约五十上下,西装笔挺;另一个只有二十几岁,一身牛仔服。两人都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摩西站起,用英语大声打着招呼,那穿牛仔的年轻人却把手先伸向苏珊,说:“苏珊小姐吧?我是华金。我早在三年前就见过你的照片了,虽然那时的你已经足够迷人,不过我敢打赌,现在的你更加迷人!”
苏珊微笑着伸出手和他握了握,说:“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看来我可以不用叫你‘叔叔’了,很高兴多了个大哥哥。”
华金注意到,苏珊的手玉般白到了极致,而且非常凉。
那边沃尔特和摩西早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叙旧。沃尔特向摩西抱怨自己现在原应在夏威夷沙滩上晒太阳度假,却被协会一个电话催到了中国。摩西安慰他中国有更好的海滩,比如青岛。随后摩西问:“艾奇逊会长的身体还那么硬朗吧?听说上次他在中国安阳终于把那一百万美元的支票签出去了,从此他迷上了中国的周易术数。”
华金突然插言说:“当时沃尔特在法国参加那个欧洲巫师大聚会,是我在会长身边,那位周易学院的年轻教师骆笙寒真是太神奇了,他在全封闭监控录像的环境下连续五次猜出了另一间封闭室内艾奇逊会长握在手里的五件东西,而且宣称不是通过所谓的‘遥视’神通功能,只是用周易推算。可是他的手脚都没有动,怎么推算的呢?”
摩西托着下巴,说:“据我所知,这可能是用了一种叫做‘梅花心易’的周易预测方式,这种神奇的预测方式传自北宋大易学家邵雍。中国的古人经常在饮宴的时候玩一种被称为‘射覆’的游戏,就是大家一起猜被盖在盖子里的小物件是什么……”
沃尔特说:“那个骆笙寒现在到了上海,据说是应聘到了东方大学做讲师。”
摩西转头,笑着问苏珊:“不会是应聘到了传统文化学院做你的老师吧?”
苏珊眼睛一亮:“如果是那就太好了,跟着他一定能学到实用的本事!”
华金疑惑地问:“怎么苏珊小姐会在上海上大学?而且是著名的东方大学?”
苏珊得意地一笑:“我的高中都是在上海上的呢!我们东方大学这个班的学生,是新开的‘周易与中国传统术数研究’专业试验班,可以学到中国最古老最纯粹最神秘的周易术数文化!”
华金艳羡不已。
施先生抬头,看了看苏珊,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陆星晨耸耸肩,不屑地说:“如果是画符捉鬼、算卦炼丹那套愚弄人的东西,不学也罢!”
付天从插口道:“陆公子看来对我国传统文化颇有成见,周易博大精深,乃诸子百家源头,连英国的大科学家李约瑟博士都对此书推崇备至,美国也有很多周易研究会、研究机构,世界范围的周易热已有几十年,陆公子是名校毕业,不会不知吧。”
陆星晨对付天从的谈吐不凡略感惊讶,于是用比较平缓的语调说:“我承认周易有它的学术研究价值,但那些衍生出来的乌七八糟的算命方法就未必了,即便偶有准验,那也可以用概率和经验来解释,都什么时代了,那些老掉牙的东西早该入土了。”
付天从拿起筷子,说:“老祖宗发明了这筷子,吃什么菜都离不了它。一门技术,要与时俱进才能不被淘汰。万事万物莫不有命有数。术数的工具和公式摆在那里,关键是看你怎么去用。”
陆星晨饶有兴味地看着付天从的筷子,说:“那就要讨教了,小侄在美国,业余时间偶尔玩玩儿期货和欧元,莫非它们的‘命’您也能算?”
付天从一笑,说:“我有个弟子孙城就在上海做期货操盘手,据他说用六爻预测期货走势颇见成效。至于欧元……唔,新出来的币种,陆公子可否告知发行准确时间?”
陆星晨不假思索地回答:“一九九九年一月一日零时零分。”
付天从问:“地点?”
陆星晨答:“布鲁塞尔。”
付天从双目微闭,左手拇指不断在其余四指指节上游走,自言自语:“按经度四度推算真太阳时,应为一九九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十一时以后,钱币为坤,欧元八字为……戊寅、甲子、甲寅、甲子……”
陆星晨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地盯着自己12.1寸的东芝笔记本屏幕,打开交易软件,调出欧元的月K线图——七十二号台的所有人都在等待他宣布答案——“刚才我让付老先生预测的:欧元二○○○年三月跌、二○○一年四月涨、二○○二年八月涨——全部正确……”
懒馋大师呵呵大笑:“老付能测准欧元月份涨跌我不奇怪,但这手不用翻万年历就能直接报出八字的本事可让人眼热得很啊!”
付天从微笑道:“这还是前两年从朱瞎子那里偷来的口诀,不过大师要是愿意学,老朽愿意借花献佛。”
懒馋大师忙不迭点头:“我学来教宁丫头,她一定崇拜死我哈哈。”
陆星晨忽然用狐疑的目光直盯住付天从:“付老先生既然有个高徒是做期货的,说不定也同时炒外汇——或者老先生早就关注过欧元的走势……”
付天从面上仍是笑呵呵的,声音却冷了许多:“陆公子是怀疑老朽早就知道那三个月欧元的涨跌,并非是用八字推出来的?陆公子自己是炒欧元的,请问我随便报三个月份,你是不是能准确地马上报出那三个月比上一个月是涨还是跌?”
陆星晨犹疑了一下,因为这实际上要记住六个月的具体收盘数据,他有些尴尬地一笑:“这个……我也没都记那么清。其实我也就是推测而已,否则这事情也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一直静静的秦灵宿接口:“为什么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要你先明白了才允许发生?如果发生了你解释不了的事情你会怎样?”
陆星晨死撑着冷笑了一声,说:“这世界上,没有用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凡事总是会有科学的解释的!”
秦灵宿眯眼,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问:“你知道上海今晚的天气怎样么?”
陆星晨一愣,不知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天气这种事情,应道:“我走之前在美国上网查询过,最近一周都是晴好高温,怎么?”
秦灵宿慢悠悠地说:“我们修道之人,无聊时常以一些幻术自娱娱人,今日大家既然都这么有兴致,小道就献丑一次了。”
“轰隆隆”。
一声沉闷的惊雷在鹭岛美食大厅上空炸响,似乎整个大厅和桌上的盘杯碗碟都同所有人的心一起颤抖了一下。
余音不绝。
众食客还未缓过神,又一声更大的雷在头顶炸响。
陆星晨骇然呆望着两手屈食指中指,拇指扣无名指小指,捧着微微有些颤动的茶杯,双目微闭的秦灵宿。
此时,秦灵宿双眼陡然张开,陆星晨但觉他双眼中似有两道闪电击出,骇然将身体向后一缩。
秦灵宿袖手。
七十二号台所有人都发现,在秦灵宿道士的两只手都离开那盖着盖子的茶杯后,那杯仍然在轻微颤动着,而且每一次大的颤动,就对应着会有一声雷炸响。不过那雷声似乎离鹭岛美食的顶棚越来越远,渐不可闻。大厅又恢复了刚才的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