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施许久不出折桂楼,外面这景致此时看在眼中,分外鲜明。
只见游廊两边无处不是假山粉墙,无处不是花红柳绿,无处不是暖风鸟语。
透过菱形的镂空花窗,她瞧见墙外面是一个幽绿池子,白色、红色莲花挤挤压压铺了半张水面,有袅袅婷婷地开着的,有矜持着打了骨朵的,像一群争芳斗艳、等着被甄选、垂怜的美人。池边立了一块石头,上面却是隶书的“洗心”二字。
洗心?洗心。
菩萨脚下的莲花或许都不清静呢,更何况烦烦扰扰的人世。
这是游儿第一次见到苏施。
作为李府的家生女孩,其身份却不同一般奴婢——她是云管家的独生女儿。云管家老来得女,就这么一个心肝宝贝儿,李鹤山对她也颇慈爱。游儿虽然不是主子,却也是从没吃过苦挨过骂、被捧在云氏夫妇手心里长了十二年。
别的奴婢要起早贪黑服侍主子,她不用。每日就只是晨起摘些裹着清露的鲜花送到各房夫人处,然后就去父母膝下撒娇,或者干脆无所事事一整天,反正在这李府也没人来拘着她。
这会儿她就坐在苏施身后的假山上,闲闷闷地扯了朵花在手里把玩。一转头,看见一个穿了青裙的小姑娘站在花窗,也不知是谁的丫鬟,傻愣愣地呆着不动。
游儿走下假山,轻悄悄来到苏施身后。说道:“呆丫头,看什么呢?”
苏施被这话吓了一跳,猛地转身,碰着了人。定睛一看,却是一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游儿也被她吓了一跳,退了一步揉着鼻子,俩人互相打量。
苏施看游儿,却是身量娇小,鹅蛋圆脸,眉似新月,一双长眼,明眸皓齿,桃面粉腮,头上挽着一个丫髻儿,簪着一朵粉色绒花,身着粉袄白裙,腰间垂着一条桃粉丝绦,脚上一双粉色海棠绣鞋,真真娇俏可人!
游儿看苏施,却是身姿修长,清瘦小脸,淡淡蛾眉,两汪杏眼,鼻梁笔挺,唇若施朱。一头青丝绾成燕尾髻,却只簪了一粒粉色珠花。一身青裙,领口绣着单枝颐景,并着一对杏黄小鞋,年纪尚幼,却颇见风致!
苏施看游儿是株桃树,灼灼其华;幼儿看苏施却是竿翠竹,清雅婀娜。
游儿心生赞叹,不由就想亲近。
“你是哪房的丫头?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叫苏施,是李少爷的伴读。”
“哦,我叫游儿,是个闲人。对了,你这是干嘛去?”
“老爷找我去前厅,糟了,我得赶紧去”。
苏施看耽搁了不少时间,立即快走几步。却听见游儿在后面说了一声:“错了,是那边!”然后就见她赶上来,笑吟吟说:“我带你去还快点。”
于是桃花飘在前头,翠竹跟在后头,很快就到地方了。
苏施对游儿说:“麻烦你。”
游儿轻轻推了她说:“快别谢了,还不进去”。
苏施走上台阶,一回头,看见那个粉盈盈的丫头站着没走,冲她摆手。
苏施回了个笑,走进前厅。
找她的人坐在主位,身后的太师壁上还是那副对联。对联中间挂着的画却是百鸟朝凤,手法精细,栩栩如生。
李鹤山正端着一盏银毫,吹开叶子徐徐喝着。见苏施来了,就抬起眼,把茶往桌子上一搁,茶盏落在桌子上声音清脆,却搅得她的心七上八下。
接着他手里的佛珠转了起来,苏施垂着头眼瞧着那双肥白的手捻着珠子越转越快,心里的忐忑也越积越多。
到底是刚满十二岁的小姑娘,她再也沉不住气,开口问道:“李老爷,您找我来所为何事呢?”
听闻这话,李鹤山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接着又捻下去,只不过缓了一些。
“丫头,我找你来是想问,如今你伴着臣儿俩月了,臣儿的功课如何?”
这话倒提醒了苏施,是啊,自打自己搬进了折桂楼,李鹤山一次也没有去考过颂臣的课业。冯叔跟颂臣说是因着老爷这些日子公事太忙,实在腾不出空闲。
往日都是让冯叔回话,今日怎么倒喊了她呢?
苏施揣摩了一下,就缓缓开口道:“少爷十分用功,六经上底子原本就是好的。如今在诗文上也越发通透,颇有进益。”
“哦?果真如此?”
“当真。”
这时李鹤山又端起茶浅浅啜了,道:“你也知道,颂臣是要下科场的。这两年在功课上可是万万马虎不得。”
“苏施明白”。
“我敬佩你父母的为人,也喜欢你这柔和的性子,更满意你这满月复的才气“,他拿茶盖慢慢撇着叶子,说:”但有句话咱还是得说在前头,若无意外,我打量着臣儿是能一举中第的。这时候,绝不可让他在什么旁的事上分了精神“。说罢,颇有深意地看着她。
冰雪聪明如苏施,一下子就明白过来,李鹤山口中的“旁的事“就是指的自己。
她马上答道:“没有此事,令公子也绝不会生出什么旁的心思“,然后直起腰杆,看着前方人的眼睛。
李鹤山看着这张意志坚决的小脸,微微点头,说:“那就好“。
可是,苏施不是颂臣,她也不打算知道颂臣是什么心思,所以这保证是白下了。
她这厢只顾着斤斤自守,不敢稍有差池,哪有空关心城门外的人是不是翘首以盼,求她看上一眼?
她更不知道的是,从自己出了正厅,始终正襟危坐的李鹤山有一瞬被抽去了心神,双眼只管锁着她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