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秀容很喜欢夏初。
夏初也不讨厌她,她素来不讨厌小孩子,哪怕他们吵闹、任性、爱哭又烦人。
她一直是喜欢小孩子的。
不过夏初对甄秀容有些特别,因为她很像自己的一个宫中密友。
前世的洛大将军家的嫡女,洛子谦。
光是听名字就知道大将军家的家教如何了,他们家,儿子当军士养,女儿当儿子养。
子谦从小就长得比一般女孩子来的英武高大,换上自家哥哥的衣衫,她活月兑月兑就是一个俊俏的少年,说话行事也完全没有女孩子的温柔婉约,直来直去快人快语。
当年皇城里被她骂哭的女孩子何止一打,被她揍的满地滚的少年更是多不胜数。
按理说,子谦这样的个性,最看不顺眼的就该是她这种一举一动都透着“虚伪伪善,矫揉造作”的高门贵女。
事实上,在家里做姑娘的时候,她们两个便如同水火一般,截然相反,撞到一起便是战场。
那时,她不喜欢洛子谦,洛子谦也很讨厌她。
可偏偏进了宫门,她们两个慢慢却成了好友。
“贵妃原来不是很讨厌本宫吗?”。
“是啊,皇后娘娘你那时候真的很讨人厌。”
“……”
“可是不管你多么讨人厌,从来都只是逞口舌之利,并没有真正伤害过任何人。”
这话,也只有洛子谦敢说了吧?
甄秀容的长相和洛子谦并无相似之处,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性子也不如子谦大气沉稳,但只凭着她那份率真,夏初就看她很顺眼。
耿直的人在圈子里总是不好混的。
没有喝孟婆汤就投了胎的皇后娘娘自认心智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当然不会似从前一般,对和自己性格不同的人生出“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想法。
一开始的讨厌不一定是真的讨厌,咋然而起的欢喜,也不一定是真的欢喜。
潭拓寺里有一方清池,里头养了许多好看的锦鲤,供贵客赏玩。据说池中还养着一只千年鼋鱼,只是十分的“深居简出”,寻常难得一见。
甄秀容吵着要出来就是为了这只鼋鱼。
四个小孩子带着一串丫鬟,直接奔了那“千年池”而去。
这名字起的倒是雅俗易懂,不过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那鼋鱼到底有没有千年,却是未必。
想来多半只是以讹传讹。
“什么呀,明明只有锦鲤,哪来什么鼋鱼?”甄秀容不顾自家丫鬟的劝阻,扒着池边认真看了好一会儿,才撅着嘴直起身,冲着夏初抱怨道。
夏初心道,这可不是我说的。
“许是在睡觉?”
“哪有大白天睡觉的!这只鼋鱼也太懒了!”小丫头一跺脚,眼珠子一转,忽然就瞅见了正在一旁扫落叶的小沙弥,连连叫道:“小和尚你过来!”
甄秀容自己不过是个七岁的女童,却叉着腰管那比她还高些的沙弥叫“小”和尚。
小沙弥不过八九岁,长得倒也眉清目秀。许是年纪小的缘故,顶着点了戒疤的光溜溜的脑袋看着仍有几分可爱。听闻这边无理的召唤也不恼,伶俐地拎着笤帚走了过来,面含微笑的单手施礼:“女施主唤小僧,不知有何要事?”
一本正经的模样有种反差萌,特别想让人逗逗他。
小手动了动,白女敕女敕满头一样的十根手指印入眼帘,夏初方才想起如今自己这小身板……
不合适逗孩子,她忍!
“没什么要事,”却听甄秀容鼓着小脸,挥斥方遒:“你把鼋鱼叫出来让我和初姐姐看看就行。”
哈?
这话说得未免太理直气壮,以至于那小沙弥一怔,不一会便有些面红耳赤起来。
“可、可是……”
“可是什么?”
“鼋鱼乃圣物,并非小僧能召之即来的,且……且它也听不懂人话呀!”
也是哦……甄秀容顿时一呆,急了:“那怎么办?”
这画面忒有趣。
夏初看得不由莞尔。
虽然很有意思,但她也不想继续在这件事情上让他们继续纠缠下去。
便出言解围道:“我听说鼋鱼很少出现在冬日里,想来这回是见不着了,不如等天气和暖了,咱们再来看就是。”
秀容有些不开心,但她是个懂事的孩子,听得有理,便点点头,遗憾道:“也只好这样了。”
小沙弥闻言松了口气,赶紧拎着笤帚走人,步子又急又快,像是生怕再被人叫住。
所幸甄秀容对他也没什么兴趣,并没有注意到他这仓惶而逃一般的模样。
她和夏初逗了一会鱼便觉得没意思了——这会天冷,这些家养的锦鲤性子原本就并不活泛,如今冻得够呛,自然更不灵活,哪怕是喂食也只聚了稀稀拉拉的三两头,看着很是萧条。
“甄姐姐、夏姐姐。”甄秀容才抱怨了两句,便听双胞胎里的一个开了口:“听说潭拓寺除了这千年池外,另有一处梅园也极有名,眼下正是红梅初绽的好时候,不如……去那里看看?”
女敕女敕的嗓音,带着娇娇怯怯的试探。
赏梅?倒也有些意思。
没有看到想看的鼋鱼,甄秀容看起来有些意兴阑珊,不过一时半会也不想再回先前那人满为患的禅院里去,便道:“好,咱们去看看!”
夏初笑笑表示了赞同,轻轻扫了那穿红衣服的小女孩一眼。
从刚才跟着她们开始,这对孙家的小双胞胎就十分的没有存在感。
她们很安静……或者说很沉默,从头到尾都没发表过任何意见。她们从禅院出来不见得多么欣喜,但看起来,好像很怕进那个院子似的。
为什么?
夏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们是孙家的女儿,上头并无嫡女。可以说,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她们才得以被孙家认回去……就算在家中不受重视,被人冷落,也不至于养的见人都怕吧?
孙夫人既然愿意带她们出来,可见是认同了她们孙家女儿这个身份的,想来平日里最多就是漠视,应该不至于太过为难两个四五岁的小孩子。
她前面跟着认人的时候见过孙夫人一面,她的面相并非尖酸刻薄之辈……虽说这个做不得准,但人好不好还是能瞧出一二的。
再者,屋里一群女孩儿,跟她们也没什么瓜葛,犯不着欺负到她们头上去,又何必害怕?
不过五岁的小女孩,就算懂事,也还不太懂得掩饰内心的恐惧。
夏初想起来,不管是在屋中还是在院子里,小姐妹俩的呼吸都有几分急促。
而走出院子之后,慢慢就好了许多。
脸色也不似先前那般焦灼了。
她扫了一眼跟在孙家姐妹身旁的四个丫鬟两眼。
她们的目光并没有放在自家主子身上,眼神不知游弋何处,看起来倒比正主还兴奋。
没有纵容就没有伤害。
奴大欺主这回事,说到底还是因为上头主子纵容的缘故。
就不知道那位孙夫人什么时候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