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自然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潭拓寺倒是有那种几十人用的大食堂,可一屋子夫人小姐却坐不惯那和尚僧人坐的长桌长凳,还是回到各自的禅房里用了午饭。
夏雪与夏挽秋一道被吴氏领走,郑氏因顾着小女儿这回没一起来,夏初就跟着刘氏用饭。
倒不是吴氏这个做儿媳妇的不孝顺,只是老夫人要清静些,把人赶走了。
丫鬟去领食盒回来的时候,刘氏领了夏初在屋里说话。
“玩儿的高兴么?”刘氏手上捻着一段檀木手珠,含笑问道。
“挺好玩的,秀容妹妹很可爱,孙家的那对双胞胎也有点趣儿。”夏初点着小脑袋,认真的答话,说起了自己和三个小姐妹去看鼋鱼却没看着,后来跑去看梅花这点家长里短的破事儿。
她可不认为老夫人只是随口问问的,刘氏方才对大.+du.房的姐妹两就没这么关心。要知道,夏雪和夏挽秋才是她的正经孙女儿,那可是血脉相连的。
要依着她上辈子的想法,自己在老夫人眼里,就该顶多是个逗趣儿的玩物,虽说这话有点伤心,也不大恭敬,但天底下本就没有这样的道理,庶子的女儿倒比亲儿子的孩子还讨欢心。
可她总觉得刘氏是真喜欢她。
这种感觉就是一种纯粹的直觉,她甚至找不到任何证据来证实这一点。早先的时候她也以为刘氏只是做做样子的,可最近常常跟在老夫人身边,她反倒觉出点儿不同来。
刘氏十分纵着她的性子,在慈和堂里,她甚至比在二房还要觉得轻松自在。
这种纵容,并非刻意的骄纵,而是一种看透世情的豁达。只要踩在她的底线之上,她便不会对她有任何的拘束。而这样的行为,她并不觉得是长辈对晚辈的无条件宠溺。
所以这些日子,她才心甘情愿的一直留在慈和堂。
刘氏点点头,又问道:“你说的秀容妹妹,是哪一家的?”
她压根想不起来甄秀容长什么样了,到她这个年纪再看这些小孩子,只除了自家的几个,其余恐怕看起来都差不多。再说了,七八岁的小女孩就算漂亮也有限,更多的还是可爱。
反倒是孙家的双胞胎,这些孩子里就那么一对儿,年纪又是最小的,她反而还有些印象。
“甄学士家的,”夏初道:“就是那位长得很漂亮的夫人。”
“甄夫人的确生的好,就是性子尖利些,不大讨人喜欢。”刘氏意味深长的说道。
老夫人话里的意思大概是说甄夫人小性刻薄,爱掐尖要强?
这话听得夏初一愣,回味了半天,才试探着道:“秀容妹妹很活泼,性子也开朗……”如果老夫人所言属实,甄秀容可不大像是甄夫人能养出来的。
“想来是像了前面那个,”刘氏点头:“到底是继室。”气度上差了些。
这话信息量有点大啊!
夏初与甄夫人是初次见面,自然也不会有人当面就介绍人家是继室夫人,她一直以为是亲生的呢……就不知道她进门多久,想来时间不短,否则丧母不久的甄秀容也不会这般亲着继母。
别看她们现在年纪还小,以她自己的经验来说,她们这样的官家子嗣,大多三四岁开始就能明白很多事了,便是亲爹娘不教,乳母也会特意提醒。
甄夫人若是进门的时间不长,想来甄秀容也不会与她这般亲近。
夏初忍不住皱了皱眉,她上辈子对后宅阴司已经恶心透顶,这辈子好不容易生在一个和谐家庭,是万万不想再沾上的。
就不知道,是甄夫人特意把甄秀容往骄纵了养,还是甄秀容演技出众?
她真不希望是后者,否则她真要心塞好久。
可问题是,听老夫人的意思,甄夫人那样不懂掩饰的性格……真有那本事教坏小孩子么?
没想到头一回子出门结交个把小朋友,就生生被打脸了。
刘氏注意到夏初眼里的沉思,眼底染上一层笑意,又问:“听说左督御史颇有风骨,孙夫人看着性子倒是个好的,她们家那俩个孩子怎么样?”
“孙家姐妹……好像有些怕人似的,她们好像,不喜欢呆在院子里。”回着老夫人的话,夏初就不由想起了自己到底是怎么知道孙家姐妹俩的身世的?
孙夫人当然不会直接说,自家祖母和大伯母也不曾提起过,她本来不应该知道的。
心底猛然沉了沉。
“喔,那两个年纪又小,又是头一次出门,也是人之常情。”老夫人点头道。
是啊,两个四五岁的孩子,在家里受够了忽视,连身边的丫鬟都对她们不上心,头一回出门,小心忐忑些难道不应该吗?
不是所有人生来就受尽宠爱的。
夏初想起来甄秀容快活的笑脸,不禁就有些失望起来。
小孩子本来就容易令人放下戒心。
她知道自己爱多想,对人也有警惕心。但她这份心思很少会放到小孩子身上去,便是夏挽秋那样的,在她看来也不过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喜欢张扬自己,好好教教就会明白过来的。
莫不是她在这个世界呆了六年,习惯了平缓轻松的氛围,便以为所有家庭都是一样的。
实际上并不是那样。
她正沉思着,檀香和桃儿取了斋饭回来,顾嬷嬷很快安排着摆好了桌子。
刘氏拍了拍她的小手:“咱们先吃饭,吃完了慢慢想。”
夏初这会子才明白过来,老夫人是有意在教导她。先问她的交际圈,又帮她分析了对方的家人,引导她自己去发现错误。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夏初脸上有点儿烧,幸亏刘氏是这样一位有年纪有身份的老人,若是换成郑氏……她只怕会恨不得把自己给埋了!
她到底比郑氏活的长久多了!
“以貌取人是孙女儿的不是,以后不会了。”夏初认真的道。
刘氏笑,指着桌子说:“先吃饭。”
夏初点点头,爬上椅子,端着小碗就开吃。
说是斋饭,做的比皇宫里的御厨也不差什么。青菜豆腐也能做出海陆空的样儿,吃出山珍海味的风味,可见这潭拓寺的厨子也是下了功夫钻研过的。
好吃是好吃,就是失了一份佛家的清苦。
夏初心里叨念着,一边又觉得自己可笑。其实她心里也明白,真正的和尚们吃的斋饭其实跟供给她们的并不一样,维持一座寺庙的供奉也是需要许多银子的,不招待好她们这些施主,潭拓寺又哪里来这样“千年”鼎盛的香火?
按下心思,她老老实实的吃着斋饭,眉目间却自有一种淡然,举手投足都似令人赏心悦目,便是寻常用饭,看着也像画一般。
几十年的皇后,她也不是白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