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觉睡起的时候迷迷糊糊的。
夏初窝在被子里迷瞪了会,刚想叫人,瞅着素色的窗花又顿住了——想起来这是在庙里。掀了被窝一阵凉,又不想缩回去又不能继续睡,正不上不下的当儿,芸香听见动静进来了。
“三小姐可醒了?奴婢给您穿衣服好不好?”芸香的声音柔柔的,哄孩子的语调,可见是个熟手。进屋来先小姑娘塞回被窝,怕她着凉,这才走过去拿衣服。
她的手是暖的,身上一丝寒意也无,想是一直就在外间守着。
月兑下的衣服早先顾嬷嬷出去的时候就暖在了外头的碳鼎上,拿过来就能穿了。
见芸香走回来,她也不用琢磨本该守着她的桃儿去哪里了,小姑娘红着眼睛捧着衣裳跟在人**后头进了屋。
她装没看见,连珠炮似的只问芸香:“什么时候了?祖母呢?什么时候起的?”
“老夫人觉浅,起来就去了大殿,下午觉远大师讲经呢!老夫人寻常就睡不多,今儿看三小姐睡得香,难得跟着多睡了小半个时辰呢!您这会要还不起,奴婢也要来喊您了,晚上走了困可不好”芸香抿着嘴微微笑,不经意瞄一眼,还真有点惊艳。
她是真长得好看,比一般人家的小姐也不输什么,就是穿着打扮差点,那也比寻常小户女好多了,当然,跟夏雪那样的天仙脸肯定没的比。
要不是家里穷,怎么也得是个小家碧玉。
芸香的年纪快够出府了,她心思持得正,平素节俭,给自己攒了不少私房,她爹娘也不眼红闺女的体己银子,许了全给她陪嫁,未来的生活很有个盼头,面上自然就带出来一些。
不仅做事让人看着就觉得舒坦,说话也婉转动人。
府里睡午觉不让过半个时辰,怕晚上睡不着,尤其夏初年纪小,小孩子睡不着了就要闹腾。所以这会也就将将半个时辰的样子,刘氏起的比她早,年纪大了都不爱困觉,觉也浅。
一听老夫人去听念经了,夏初也在心里念了两声佛号。
上辈子她其实不信这些,宫里头那么些个人,几乎每个主位都会摆上一座香案,受宠的,干脆就学太后另设了小佛堂。那时候她总是跟洛子谦笑言,佛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这一个个的佛口蛇心,哪里有一分敬重菩萨的样子?
也就太后还有那么点慈悲的样子,可那位能走到那一步,也绝不是吃素的主。
不过这辈子经历过自己的奇遇在前,又有夏挽秋那异世之魂在后,她反倒有些敬意了。许就是佛祖菩萨看她上辈子过得不如意,才让她有了今生的日子呢?
慈眉善目的漫天神佛,总还是有开眼的时候。
“三小姐要不要去寻大小姐玩会?当时醒醒神也好。”芸香替夏初穿好了衣裳,见她像是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样子,便出声建议道。
“大姐姐她们去哪儿了?”
“三表小姐亲自来请,说是去寺里后山那边放风筝。”
这大冷天的,风一吹,人骨头都冷,没事放什么风筝啊?
她可不凑那个热闹,就她这小身板,到时候是她放风筝,还是风筝放她?
夏初听了就摇头:“那还是算了,有没有点心?我有点饿了。”
说完自个模模圆圆的小肚子,吃饱睡睡饱吃,这是养猪的节奏?
“寺里的师傅用晒的干桂花做了些桂花糕,僧院遣人送了一碟子来,三小姐可愿意用一些?”芸香这话问的极小心,论到吃,三小姐可是鼻祖,老夫人都没她挑!
快十一月底了,这个时候竟然还有桂花糕?
夏初是真饿,这会又是在庙里,她也知道不能穷讲究:“吃吃吃,拿个两块来垫垫。”
芸香依言去了,不一会端点心过来的却是桃儿。
果然会做人啊!夏初一边拈了块点心往嘴里放,一边感慨。
桂花糕是凉的,不过因是实心,倒也不觉得很冰,还透着一股子微凉的香甜,味道着实不错。
夏初吃了两块就撒了手,她好吃,却不贪,养生么!
拍拍手,拿帕子擦了指尖的碎屑,又漱口擦了脸,领着桃儿往大雄宝殿走。
芸香得留下看院子,哦,还有檀香。
上午过来的时候就经过大雄宝殿,这会路还记得清楚,夏初干脆就走在了前头。
遇见洒扫的僧人叫声师傅,年纪沙弥叫小师傅,模样说不出的恭敬温和。
桃儿越看越觉得奇怪……这行事做派看着怎么那么像老夫人呢?
夏初才不管别人怎么想,迈着小短腿慢吞吞的到了大雄宝殿,被个满脸诧异的大和尚恭恭敬敬的给迎了进去。
“祖母。”被领到刘氏身边时,夏初小声唤了她一声。
刘氏双手合什的姿势没有半分的摇动,只睁开眼看了她一眼,冲她点了点头。
倒是真不怕她吵闹。
好吧,她本来就很乖。
夏初吃力的蹲坐在垫了蒲团的方凳上——这本来就是给成人用的尺寸,她身量太小,根本没法坐——将大和尚递给她的一张手抄经摊开放好。
屋里烟气晕染,纸墨扑鼻而香,形销骨立的觉远大师面容平静,半合着眼眸给众生讲经。
觉远大师是律宗弟子,着重研习及传持戒律,乃苦行僧,所以瘦的近似枯骨。
可他面目平和,看不出半分苦难之意,更无有悲戚之相,反而宝相庄严。
他声音极好听,有种说不出的气韵。那声律悠长,经法透心,一字一句仿佛蕴含着禅意佛理,叫人不自觉静心其中。
古刹老僧,终究不同凡响。
夏初低眉敛目,视线专注在眼前的经文之上——今天觉远大师讲的是《大正藏》二十四卷,《善见律毗婆沙》中的一部。
没人会以为她是特意来听心经的,这么个小不点,她听得懂什么?
不,她不仅听得懂。
而且比任何人,都要虔诚。
她恭敬的合起手,渐渐忘了周遭的一切,微动的唇瓣几乎看不出她是在跟着念还是在“胡说八道”,眉目里藏着的那份阴翳却渐渐隐没。
一生惶然而过,后又转世为人,谁又能没有半点戾气?
藏的好,掩饰的彻底,却依然存在。
唯有菩提最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