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渐渐添了凉意。
夏雪穿一件软湖蓝色的绸布丝裙,裙摆绣的浅紫色紫荆花,十分漂亮。
她面色白皙且红润,眉眼含笑,并无忧愁,一看便知道过得不错。
柳瑾诚知道今日丈母娘会带着媳妇家里两个年幼的小姑子过来,在正房那边跟吴氏打过招呼之后,便早早就避了出去。
他也是眼带笑意,还带着一点点不知所措的傻样。
许是头一回要做父亲的男子,大多都是如此。
碍着一个庶女并一个侄女都在,吴氏也不好问她一些过于私密的问题,因此只是略说了些大面上宽慰的话,又殷殷叮嘱她小心身子,与许多怀孕时的禁忌。
夏雪又拉着两个妹妹吃点心,问了些课业上的问题。
夏初自是不必她担心,夏挽秋虽偶有磕磕巴巴的,但也俱都答——上来了。
夏雪很高兴。
许是自己过得好了,对未嫁时关系亲近的妹妹们,也添了几分期许。
夏家的孙子辈其实不算多,与一些大家族当然不能比,但仅有的两房人底下却俱是有儿有女的,又多年没有小辈夭折了,有些事儿现在还不显,日后人丁兴旺却是显而易见的。
略坐了一会,便听有仆妇来求见,夏雪忙唤了人进来。
来人是个四五十岁的婆子,生得慈眉善目,笑道:“夫人已经给两位姑娘备好了屋子,想请二位过去瞧瞧可合心意。”
“你们两个去瞧瞧吧!”吴氏正好想打发了姑娘们好跟女儿说些私房话,便顺着话风道。
“是。”夏初与夏挽秋一同起身,又看向那婆子:“劳烦了。”
“不敢不敢。”婆子忙微微欠身,口中这么说着,面上却并无惶恐,只笑道:“姑娘们请跟老奴来。”
送走了两个姑娘,夏雪见母亲像是有话要跟自己说,便将屋里的丫鬟都散了,叫她们在门外守着,有人来了再通报。
吴氏看着女儿,只觉得数月不见,曾经娇娇的捧在手心里的小丫头竟已经这般大,甚至翻年就要做母亲了,心里不知多少感慨,抓了夏雪的手,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姑爷待你可好?”
“娘~”夏雪软软的叫了一声,不好意思的红了脸。
“咱们两个母女说话,你可不许糊弄我。”吴氏却肃容,虽说嫁了人就是旁人家的人了,可她到底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呀,哪能说不疼就不疼了呢?再者,姑娘嫁了人,娘家人都不与她撑腰,还有谁会去管她的死活呢?因此十分郑重地问道:“你可得老老实实的说。”
夏雪知晓母亲的意思,立时便摇摇头:“他……他待我自然是极好的,虽说性子有些急,也有些粗心大意的,却从不肯委屈了我,便是出门,也总是替我带些爱吃的回来……”
并没有一味的说他怎样都好,吴氏便有些信了,点点头:“如此就好。”又问起了最关心的事儿:“如今你有了身孕,你婆婆……可有说什么?”
话语里充满了暗示。
儿媳妇有了身孕,婆婆会说什么呢?
自然是让她好好安胎,来日给她生个大胖小子……如今伺候不得男人了,是不是该提个房里人之类的。
柳家可没有夏家那样的规矩。
吴氏自己吃过丫头的亏,倒是她一场遭遇福利了后来的孩子们,只心里头,还是有个疙瘩在那里,拂不去。
“不曾说过什么呀!”夏雪摇摇头。
吴氏一想,女儿这才有孕,便是怕她动气,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就同她提起,便说的明白些,总好过日后碰上了反应不过来:“娘的意思是,你婆婆有没有给你们房里安人的打算?若是有,我儿不如早做打算,提拔你身边的人,总好过便宜了姑爷身边那些个小蹄子……”
夏雪这才明白了过来。
她反倒镇定的很,完全没有丝毫意外的样子,却是哭笑不得的道:“娘!哪有这回事!”
“怎么没有?”吴氏见她不上心,心里头就有些担心:“我晓得你跟姑爷感情好,不想插个人进来,只是这种事情,还是得防患于未然……”
“娘,您不明白。”夏雪连忙打断她,这越说下去越煞有其事了。她也知道母亲在青姨娘身上吃过亏,因此才有了这般想法,却是因为关心自己的缘故,心里淌过一阵阵热流,只是她真的是多虑了:“瑾诚他身边没有丫鬟。”
吴氏一愣:“什么?”
“女儿一开始也不知道,只以为是没在我们屋里伺候,还是回门之后才知道,成婚前,婆母便将人都打发了出去配人,如今都在母亲那边做事呢!我们院子里,只留几个才开始留头的小丫头,再有就是文雅文慧几个……”
夏雪身边原本的大丫鬟佳慧,在她出嫁之前就已经成婚了,自然也不好做陪嫁丫鬟,因此便取了底下两个二等的文雅文慧,吴氏又与她添了二人,取名扶风与兰草的,凑足四个婢女一道陪嫁了过来。
夏雪的乳娘陈妈妈如今管着他们夫妻小院里的事儿,已经是管事嬷嬷一般的人物了,而柳瑾诚的女乃娘却是管着爷们外头的事儿,对他房里的事情,再不插一点手的。
婆母的意思再明显没有了,柳瑾诚也十分信任夏雪,或者说,他们母子二人,都十分信任夏家的家教。
夏雪初来咋到就被这般信任,心底自是想着好好回报的,将他们小夫妻俩个小院子归拢的井井有条,又有柳夫人帮衬着,底下人就没有一个敢阴奉阳违的。
“婆婆如今已免了我的晨昏定省,也说了让我院子里的人伺候好就是,不再给我们添人的。”夏雪说着,面上便露出了一丝幸福的笑意。“瑾诚……瑾诚他也说,咱们两个好好过日子就成的,他不是那样的人。”
吴氏已是感慨不已。
她心底自然高兴,再没有比这样的亲家更叫人贴心的了。
姑爷的保证,不管是新婚燕尔的甜言蜜语也好,能有这话放出来,就是一个男人最难得的承诺了。
至少,她就没在夏彦口中听到过这些关怀的小话。
“姑爷有心了。”吴氏满意的笑道:“我儿就是有福气。”
夏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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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夏初跟夏挽秋去了给她们准备的小院子,却是与这柳府的姑娘们比邻而居。
本来这些事儿,都是该夏雪准备的,不过柳夫人并不叫她费心,亲自吩咐了人去安排。
屋子宽敞的很,早早的散了气,去了杂味灰尘,又摆上了冰盆,一点都不闷热。屋里并未燃香,而是放了两盆应季的瓜果,味道闻着很是舒爽,一应用具俱是精细不已,比她们自己的屋子都要好上三分,可见是极用心的。
虽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却是一人一间屋子,带来的丫鬟也有安置的地方。
夏挽秋居长,便由她住了东屋,夏初自去了西厢。
带来的一些行礼私人物品都有丫鬟们整理,她们二人四下里看了会,觉得满意了,便去了隔壁的院子,和几位柳家的姑娘见礼。
两家先前就是相熟的,都见过几次面,也不觉得生疏。夏初对各人的性情都还算了解,柳府中并没有掐尖要强的,脾气都很温顺柔和,尤其是大姑娘。
她倒是知道这几个都是庶女,不过一直养在柳夫人膝下,并无那小家子气的,很是好相处,性子又俱是温柔多些,很是叫人喜欢。
夏挽秋倒是没多少感觉,她瞧在眼里,这些古代的女孩子,几乎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规矩,没有什么不一样,便是夏雪也拘谨的很呢!
夏初还小,小时候瞧着有些惫懒,有些木讷。渐渐大了却像是开窍了,学什么都快,要不是亲眼看着她从没有出过什么意外,她还以为她是不是也换了个人呢!
夏挽秋倒是觉得夏初和其他女孩儿有些不一样,她身上有一种别人所没有的气质,看似慵懒却给人无形的压力——她没有见过高高在上的帝后,否则她便会明白,这种气质,并不是普通的贵气,而是处于金字塔顶端,上位久了,自然而然而形成的威严。
即便漫不经心,也给人以无形的压力。
和几个姑娘一道玩了一下午,早早用过晚膳,吴氏便不好多留,依依不舍的回去了。
柳夫人留了夏初说话,姑娘们都不觉得奇怪,纷纷起身辞过。
柳夫人几句话,便绕道了夏修身上去:“初儿家里是不是还有个没定亲的兄长?”
“五哥么?”如今没定亲的,也只剩下夏安崇了吧?夏初点点头:“是的,伯母。”
行五……不对啊,夏修不是排老四么?
柳夫人一愣,忽然想起来,夏家可不是有个庶出的老五!倒是年纪也不小了,跟夏修也没差两年!
“不是,伯母问的是你哥哥……”
夏初面上露出一丝诧异。
总不会是夏易,夏易都已经成亲了,梅氏没几个月就要生了。
夏修?
无端端的,为何问起四哥,还特意点出是‘没定亲’的?
夏初想到了柳家的大姑娘。
这姑娘倒是真的很不错,郑氏又是个和气的,柳家门第也够高,虽说不是嫡出这一点叫人病诟,可说起来,夏修也不过是庶出的嫡子罢了。
柳家大姑娘的父亲可是当朝尚书啊!把十个夏庆也比下去了!
论起来,若真和柳家做亲,他们二房可不只是高攀了!
“原是问我二哥,伯母还不知道,我二哥已经定亲了。”夏初压下心底那点想头,微笑道:“去年就定下了,已是过了小定了。”
柳夫人难免露出一丝讶异之色。
不过这一家不成,还有旁人家,倒也不必太过失望了。
“倒是伯母孤陋寡闻了,竟是没听闻此事。”
“因是在江阴那边下的定,京里这边便也没有传开。”夏初解释道:“倒不是故意瞒着伯母的。”
“伯母知道,我并没有怪你的意思。”柳夫人伸手模了模夏初惹人疼爱的小脸。
这孩子是越长越好看了。
“初儿可知道,当今预备明年选秀的事儿?”
“选秀?”夏初眼底倒是露出一抹疑惑来。
她那个时代,是没有选秀一说的,他们当初,都是由先皇后请到宫里头去,亲自相看的,夏初便是如此做上的皇子妃。再有就是若有皇帝自己看上的人,一道旨意也就入宫了。
不过做皇帝的嫔妃的,几乎就没有高位臣子的女儿,除了皇后。
她坐上皇后的位置时,皇帝为了收拢洛家的兵权,而下旨让洛子谦入宫为妃。
贵妃,也是妾。
“额……”看她一脸茫然,柳夫人有些尴尬,她都忘了夏初还不满十岁,根本不一定懂这些。“就是今上要给皇子们选妃,你们家二姑娘,大约也在其列。”
夏挽秋?
不是夏初看不上她,她那性子,怕是不能入贵人的眼的。
“祖母说,咱们家的姑娘,不入宫廷。”夏初淡声道。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那华丽的宫廷,却并不是什么好去处,能不去,就不去吧!
柳夫人眸中闪过一丝激赏。
这不是对夏初,而是对夏老夫人刘氏。
这样睿智的老人,竟然不是出自世家,而是泥腿子出身,谁信呢?
柳夫人与夏初略说了两句,也就不提了。
夏家自有打算,她也就放心了。
夏初回到屋里时,夏挽秋还没睡,正等她回来。
“二姐姐,怎么还没歇息?”夏初有些惊讶的问道。
“我有些认床,这不是乍然换了地方,有些不适应,想和你说说话再睡。”夏挽秋道。
才怪!
她压根一点儿又不会认床,在哪里都能睡得很香,不过是寻个借口,想问问柳夫人跟她说了什么罢了。毕竟夏家来的可不只夏初一个,而且,她才是夏雪的亲妹妹呀!
要说没有旁的事情,她才不信。
夏初也并未瞒她,她不过试探了两句,便将选秀的事情说了。
看着夏挽秋眸中露出了然,却并没有任何惊讶地样子,她不由笑了。
夏挽秋果然知道!
说到底,这一回,还不知是谁试探谁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