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是踩着饭点回来的,柳谨诚陪在她身旁,手里抱着大女儿文姐儿。
文姐儿过了年就算四岁了,正是爱跑爱跳的时候,在自己父亲怀里也不老实,一直不停的扭着小身子,夏初见状便笑了起来:“大姐夫快放文姐儿下来吧!”
柳谨诚对夏初一直有份莫名的感激,兴许是因为当年的事情,心里总拿她当自己的救命恩人一般看待。还有在自己生母的事情上,其实那会儿他是钻了牛角尖的,长辈们说的话不仅全然听不进去,还觉得他们很虚伪,说的都是假话,也就是夏初的几句话,给了他一些安慰。
说是救命稻草也不为过!
因为经历了生死的瞬间,所以本能的会去信任她,纵然她和家中长辈说的都是一个意思,也莫名的觉得她的话更能入耳,这才听得进去。
如今他过的很好,娇妻佳儿,儿女双全,便是大哥都有些羡慕他日子过的自在——柳谨言是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这么些年都没有子嗣对他压力不小。
眼看着弟弟都儿女双全了,自己妻子的肚皮却半点动静都没有,大夫也看了,说是都没什么问题,可偏偏就是没有孩子,柳谨言心里如何能够不着急?但他也并没有想着纳妾纳通房这样极端的法子,毕竟嫡子才是真正的名正言顺……更何况因为柳谨诚的身世,他也受到了一些冲击。毕竟那个女人,一开始想要的是他的命啊!
背后有个人惦记着自己的小命,这种感觉光是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
不过柳家兄弟自小一块儿长大,倒是没有因为这件事就生疏起来,反而柳谨言在后怕过后,还去安慰柳谨诚,因为他知道弟弟必然比自己更加难过!
柳谨诚如今不说彻底放下了,但至少也不会再为此介怀。他如今的生活很好,姨娘上了山,但是还活着,他在母亲的故意‘放水’之下偷偷去见过她一次,生母过的很好,知道他已经娶妻生子,更是落下泪来……不是涕泪横流的表示忏悔想要回府中,而是默默的流着泪,告诫他要躲孝顺柳夫人。
当年的事,她一个胆子不大的姨娘如何能够说做就做?就算是她想,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她不过是没有经受住旁人的蛊惑,将出游的事情漏了出去罢了。
人的野心正是如此,也许一开始只是一点点的不甘心,若是自己一个人势单力薄的,自然不会滋长起来,但若是身旁有人撺掇,难免就会一时糊涂做下糊涂事来!
在庙里呆了多年,过着清苦的生活,她非但没有受不了苦而哭闹,反而渐渐的沉静下来,慢慢就看清楚了许多从前并不明白的事儿。
诸如自己身边的嬷嬷明明是柳夫人安排的,却为何总是撺掇自己做些和夫人作对的事儿?她猜到了那嬷嬷的背后只怕另有主子,其目的也不会只是针对一个柳夫人,但奈何根本想不出来时什么人要害柳家!
这些话,她琢磨了许久,还是说给了儿子听。
柳谨诚本以为那些原本都是生母的安排,毕竟事情就是这么定性的,可是一听这些话,他顿时大吃一惊,有如醍醐灌顶一般——生母是小户人家出身,平时也不得父亲宠爱,在家中地位并不高,既然如此,她哪里来的能力去安排那样自然的‘意外’呢?
他回去说给父亲母亲知晓,父亲却道,他早就知道了,只是找不出那背后之人。
父亲可是正二品尚书!这举国之下,有几个正二品?连他都查不出底细的人……会是何人?
而那人这些年来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怕也是因为知道,先前那件事情已经打草惊蛇了。
这个人的耐性显然极好,因为这几年来柳府并未发现有任何的异常。可对方越是有耐心,柳尚书就越是谨慎,完全没有因为暂时的安全而松懈下来!
柳谨诚又去问哥哥,柳谨言也道,他已经猜到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和父亲、兄长的距离有多么的大……从前只觉得自己不差,后来却发现,他还是太单纯了。
而这份单纯从何而来?他又不是天生的蠢人!
单纯只是因为,他身边的人都在努力的不让他去沾染这些肮脏的事情。只有未见阴暗的人,眼里才只能看到光明。
而他能做的,只能是远离。
既然大哥和大嫂的身体都没有问题,缘何子嗣上头却迟迟难以解决?就连大嫂那样沉静的女子都开始焦躁了起来。
这里头,真的只是缘分未到的关系吗?
假如他并未知道自己的身世,大哥一直无子的情况下,难道他就能够安然吗?柳谨诚觉得,以自己从前的性子,只怕会觉得父亲母亲偏心。
好在,他已经知道了。
他不会争,也不想争了。
夏雪是一个很好的妻子,她性子温柔,也识大体。新婚之夜对她诉说自己的身世,如今想想,真是冒险的举动,然而现在却又很庆幸,也感激。
庆幸他没有隐瞒,感激她的不在意。
夏雪在柳府虽说得公婆喜爱,却从来没有想要揽权主持中馈的心思。纵然她能比大嫂做的更好,却即便是柳夫人让她管,她也素来坚定的推却,从来只给婆母和大嫂打下手,从旁协助,银钱上头更是万事不沾的。
吴氏不止一次数落过女儿是个傻丫头,但夏雪却不在意。
只因祖母教过,做人要懂得知足。若是没有她的退让,如何能有这般安宁的生活?光是看娘家大嫂和二嫂为了一点点中馈而争抢,她就觉得厌倦了。
她的退让,换来的是婆母的疼爱,丈夫的怜惜,便是有时候大嫂找茬,她都能安之若素。
因为相比起来,她可比大嫂幸福太多了!
夏雪侧脸看了眼抱着女儿的丈夫,眼底闪过意思柔情,笑道:“早就叫你不要抱着她了,文儿也是大姑娘了,哪能天天这样抱着不离手?”
文姐儿听见母亲这样说,更是扭动的欢实:“文儿要下来!文儿要跟太婆婆见礼呢!”
柳谨诚宠溺的看着妻儿,弯下腰松了手。
“文姐儿真懂事!”夏初赞了一句,见她有模有样的学着大人给洛子谦行礼,顿时便爱的不行,看着她红扑扑,忍不住就伸出手去轻轻掐了掐她的小脸。
当然没用力,说是掐,其实也就是模了模。
文姐儿同夏初并不算熟悉,顿时害羞的抱着父亲的大腿缩到了他身后,片刻后又偷偷探出小脑袋,眨巴着大眼睛望着夏初。
“这是你三姨,还记得吗?”。柳谨诚见状,轻笑着低声问道。“还不快点叫人?”
“三姨!”文姐儿马上脆生生的喊道,她在家里就跟父亲感情最好,喜欢柳谨诚甚至超过夏雪,夏雪因为这个,还常常跟柳谨诚吃味。
都说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他们家这小棉袄,好像跟贴着父亲一些!
“文姐儿真乖。”夏初忍不住笑了起来。
“三姨真好看。”看着她的笑脸,文姐儿眨巴眨巴眼睛,甜甜的说道。
“我们文姐儿才好看呢!”夏初冲着文姐儿伸出手去,她犹豫了一下下,便迈着小短腿呼噜噜的跑进她怀里,轻轻一提就被抱了起来。
被三姨抱着很舒服,软软香香的,不像父亲那么膈人,倒是和母亲的怀抱差不多。不过娘亲没力气,抱不起她,不像三姨这么厉害!
文姐儿伸手搂住了夏初的脖颈,小脸一歪贴在了她的怀里,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夏雪顿时失笑,忍不住打趣道:“果然还是三妹妹有孩子缘,我们家这个大姐儿,可是挑人的很,还没见过她被谁抱着的时候这么乖过呢!”
夏初莞尔一笑:“那是因为文姐儿最喜欢三姨了,对不对呀!”
小小的人儿也明白喜欢是什么意思,顿时连连点头:“对!”
小没良心的!
柳谨诚哀怨的看了女儿一眼,平时在家里,她总说最喜欢爹爹了!怎么刚刚还一副怕生的模样,转眼就能毫不犹豫就变心了呢?
“好了好了,你们两姐妹许久未见,纵然有许多话要说,也等吃完了午膳再说。”洛子谦打断道:“快去吃饭了,我可是饿了!”
午饭就摆在慈和堂的正堂。
夏雪这个时候才见到顾老夫人和温氏,前头她们去休息了一会儿,这时方过来。
她有些吃惊的看了夏初一眼,对方回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给她,心中便有数了。
说来,武将家的女眷,都是这般‘命苦’吧?
丈夫不是出征就是长时间在营中,有时候就连大过年的时候都不能回家,家里头没了男人,自然是冷冷清清的。看着别人家热热闹闹的,心里只怕很是羡慕吧?
夏雪给二人见了礼,二人早有预料也纷纷送上了见面礼给文姐儿,就连因病被滞留家中的小哥儿都得了一份,倒叫夏雪有些不好意思。
顾老夫人和温氏本就是特意准备的,就算没来,也是会送上的。
礼多人不怪嘛!
因着人不多,也就没有分什么男客女客的,热热闹闹的都坐在一起。顾老夫人和温氏都是长辈,顾腾又是顾家子孙,温氏同柳夫人又是熟识,与柳谨诚也不必太过避讳,倒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用了饭,温氏和夏雪陪两位老夫人打叶子牌,夏初坐在顾老夫人身旁观战。
洛子谦强烈要求不让夏初上场,皇后娘娘的牌技如何,她心里最是清楚了。她一上桌,别人都不用玩了……也不知是不是运气使然,纵然夏初总是心不在焉的玩儿,都能从头赢到尾!
若是夏初知道她的想法,心里一定会忍不住吐槽,分明就是贵妃你牌技太差!
而同桌的三人,出了顾老夫人以外,夏雪和温氏也察觉到了,洛子谦这叶子牌打得……确实不怎么样!
夏雪还好,毕竟是自家祖母,从小就耳濡目染的。
不过未出阁时,祖母很少玩儿叶子牌,偶尔喊了母亲和二婶一道时,她们也会故意让牌,所以并没有这么明显。
自己坐上牌桌,才知道她玩儿起来是真的不咋地。
顾老夫人倒是没什么感想,她就是随性凑个趣,本生也不过平平,不过运道不错,一直拿到不错的牌面,虽是有输有赢,面前的铜板却一直没有少过。
玩了一会,洛子谦和顾老夫人都有些精神不济,便散了各自去歇着。
待到晚膳之前,外头才渐渐开始听到热闹的爆竹声,等爆竹声渐渐歇了,天色渐渐擦黑,门房那边也没来传话说夏挽秋回来了,心里不由有些纳闷。
就算再怎么不好走,这会儿也该到了啊!
若是不来,合该早些传个话来才是!
又等了一会,才听到门房上头传来一声惊呼!
“二姑女乃女乃回来了!”鲁嬷嬷急匆匆的奔进屋里来,甚至顾不上行礼,穿着粗气道:“老夫人,二姑女乃女乃像是要生了!”
“什么?”原本都有些犯困的洛子谦一听,整个人都精神了,连忙起身道:“挽秋丫头在哪里?快带我去看看!”
夏雪和夏初连忙扶着洛子谦往外走。
顾老夫人和温氏也忙跟了出去,倒是顾腾和柳谨诚对视了一眼,有些无措,还是顾老爷子发话,让他们跟着他去了外院。
洛子谦一路走的飞快,那脚步压根就不像是几十岁的老太太,说是健步如飞都不为过!顾老夫人和温氏在后头见了,不禁有些感慨。
“从前就听说夏老夫人对底下的几个孙女都一视同仁,只怕是真呢!”
“可惜咱们家没有女孩儿……”温氏又被勾起了心底的遗憾。
女儿多贴心啊!她好想要个可爱的女儿!不然孙女也行啊!
洛子谦赶到外头时,就看见被宋承兆抱在怀中的夏挽秋正痛苦的申吟着,身上的裙子已经被红色的血液浸透,看着极为骇人。
她面色微变,急忙道:“快先送到西屋去,那儿最近!”
西屋,却是她的寝室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