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的地方在了然看来,有些像现代的集体宿舍,只是没有常见的上下铺罢了。虽说屋中的陈设环境,相对于所在的精致大宅来说,算得上是简陋之极了。但相较了然之前的家,又可以说是天上地下了。
与了然一起留下的共有八位女孩子,如今却被各自分配到了四间屋中。与了然同屋的正是之前那位与她搭讪的活泼女孩子,名叫紫堇。此外,还有两位却是前几日先行通过比试的。
四人除了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小床外,还各自有个小型的梳妆台和一只小箱子。了然将随身携带的小包裹放置到箱中,又顺手抚模了下小床上质地柔滑的丝被,心知质地不错,更是对此地充满了好奇。
听娘亲所言,她原是希望自己来这里奔个锦绣前程的。但了然心中清楚,这古时女子,所谓的前程除得嫁入富贵人家,恐怕别无他想了。
不过,眼见这里的考官文雅有礼,管事们也都十分有规矩,想必比王婶口中所说如虎穴狼窝的王家府上总要好上几分,便打算放下心头种种疑问,先观察一阵再说。毕竟,如今这身子才八岁的年纪,要谈前程尚早。
正神游的功夫,紫堇已经自来熟地与其他的两位小姑娘攀谈上了。
了然并没有让自己显得格格不入,虽说她本是个冷漠性子,但也从来不刻意为自己树敌。她很清楚,若是擅于利用身边之人的优势,做事势必事半功倍。
四人相互做了番介绍,最年长的叫雅涵,刚满十岁。瞧她举手投足间的风度,了然揣测着她该是富贵人家出生,只是不知道为何她也小小年纪便离开了家门。
紫堇排行第二,九岁,自称父亲原是私塾先生,虽然她谦称只是略通文墨。但之前的比试中,了然曾瞧见她下笔有如,知道她应是很有些功底了。
此外一位叫玲珑,虽与了然都是八岁,但又比了然年长两个月,像是与了然一般出生于穷苦人家,不过她言谈豪爽,个性通达,小小年纪倒也自成气度。
了然因年纪最小,便被其他三位都叫做“妹妹”,但想想上一世虚度的二十几年,心里倒着实有些汗颜。
“姐姐先来两天,想必已经清楚这里的规矩了,还请多提点我和了然妹妹。”紫堇已迫不及待地想了解新环境。显然,正如她踏进这漪罗坊之初所感受的,她十分喜欢这个美丽的所在。
“我和雅涵姐姐也不过先来几日,说来每日的生活也相对简单。”玲珑快人快语,倒是抢先接过了话题,“晨起洗漱后,自会有嬷嬷来教导半个时辰的礼仪规矩,之后便可以去进早餐。日间还会有另外几位嬷嬷依次传授女红、书画、音律等。下午倒有大半日都是空闲的,据说就等着你们这一批姐妹进来,便会给我们各自安排师傅,专门学习了。”
“阿弥陀佛,这可比我在家中轻松多了。”紫堇假作拜佛状,一下子惹得大家都笑了起来,了然也略作微笑状。
雅涵朝玲珑摇了下娟帕,打趣道:“可别提了,某人早已经憋坏了,这两日成天念叨着想家呢!”
“可不是,我这几天就盼着你们来了,要不然日日这样闲着,快闷死了。园子里虽漂亮,却不允许我们随意走动,每日只困在这个大院里,可把我憋坏了。”玲珑抱怨着,“真是想家啊,家中还有弟弟妹妹可玩,只可惜,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回去了。”
“诸位姐姐,难道到了这里不能回家探亲了吗?”。了然知道比试已过,此刻不必再藏着掖着,便将心中一直盘旋的疑问,问了出来。
“回家探亲?妹妹,难道你还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雅涵面带同情地问道。
“我家原是被恶人所欺,我娘逼不得已,说要送我到此处,却并没有向我明言这里是何所在。”了然以实情相告。
“唉,要说来到这里的,莫不是些苦命的姐妹。”雅涵叹道,接着便为了然解释起此处的背景来。
原来这个叫漪罗坊的大宅,是此地官府专门为培养性情温良,有一定见识且有一技之长的女子所设的。据说建宅之初,其实是朝廷为劝诫达官贵人少去烟花之地,特意从清白人家挑选了一些有资质的女童,特意为这些高门大户的老爷们教养一批相貌悦人且才情并茂的女子,世间称她们做“坊女”。像漪罗坊这样的,全国也还有其他几处。
原先这些女子不过是供达官贵人玩乐之用,但近些年越来越多才情卓绝、风华绝代的坊女为贵人们追捧,于是坊女的地位也日渐提升。不少坊女们都顺利嫁入富贵人家,为妻为妾。据说甚至有几位堪称世间尤物的坊女,还有幸进入皇宫,成为帝王的宠妃,可谓光宗耀祖。不过,朝廷也有规定,考虑到坊女的出身,为立国威,坊女是不得入主凤位的。
“只是,在没能混出点造化前,咱们是不得与本家联系的。若是师傅们认为我们资质已尽,或是最终我们也没能赶上福运嫁入豪门,将来为奴为婢,这辈子都要听从教坊的安排,同样不得与亲人见面,等于就断了与本家的关系。”雅涵娓娓讲述着坊女们的命运,不自觉地,几个小女童一时间都有些凄然之感。
了然这才明了,虽说这坊女比她之前所设想的青楼女子到底要好上几分,但想想唯一的前程便是嫁入豪门,到底心中有几分鄙夷。但她也清楚如今身不由己,且那终究是将来之事,眼下先心平气和地在此地多学一门技艺,几年之后或许能为自己寻到几分变数也未可知。
此时此刻,了然关心的还不只是自己的未来,她突然想到家中的“娘亲”,那个如今已孑然一身的女子,今后该如何忍耐那无尽的孤苦呢?而且自己这一离开,那如狼似虎的王家府上会不会对她不利呢?
了然不清楚自己何时竟有了这份上一世从未有过的牵挂,但想想或许终究是血脉相连,如今这身子毕竟是那娘亲给的,想必这亲情,却不是自己想抛却便抛却的。
“嗨,咱们先且别想那悲伤之事,我瞧咱们姐妹未必就是那愚钝之人,将来说不定倒有一番造化呢。”还是玲珑最为豁达,率先丢开了心头的阴霾。
“我倒是不贪图那富贵人家,只望将来能得一知心之人。”雅涵叹道。
“姐姐真是不知羞,这会便念叨起如意郎君了。”紫堇刮刮雅涵的鼻子,打趣道。雅涵自是不依,硬是要刮回去。瞬间这几个女童又笑作一团。
了然心中感叹,到底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而且,自己做了几日的女童,竟然也开始有些小孩子的心态,假意与她们闹做一团,似乎并非难事。
接下来的几日正如玲珑所说,大院里的十几个女孩子,每日都会跟随几位嬷嬷进行各式学习,有点像了然上一世所经历的公共课。不过,教习的进度也因人而异,几人之中,玲珑无论女红、书画的基础都相对较弱,因此还停留在次一级的队列中学习。
而了然的日子也并不舒坦,就连玲珑、紫堇般这般活泼好动的女孩子,学起礼仪来都像模像样,走起步来也若清风拂柳。
偏偏了然的身子骨僵硬得很,毕竟前世的环境大相径庭,举手投足都习惯了自成风格。她本是最厌恶矫揉造作,如今却非得让她学古代闺秀姿态,心中别扭且不说,小身子骨成日这般扭来扭曲也实在让她苦不堪言,竟是比当年学武更难上几分。
每每轮到她演习时,旁边总少不了指指点点和嗤笑之声。了然倒并不是多么在乎周边之人的态度,但眼见着与自己一拨学习的姐妹越来越少,了然心中也不禁有些着急。毕竟,在她的字典里,还从来没有失败一词。
了然在礼仪学习方面的愚笨,倒是让同屋的几个姐妹大感好奇。“原先见妹妹女红、书画样样都习得像模像样,外加又是这般相貌,本以为妹妹是天生风雅之人。哪成想,妹妹走起道来,仪态竟是连山野村夫都不如呢。”玲珑的嘴皮子一向不饶人,自然不肯放过嘲笑了然的机会。好在了然也了解玲珑的个性,何况自己在学习礼仪方面的天分着实太逊,自然也怪不得姐妹们的打趣了。
打趣归打趣,同屋的姐妹并未忘了相互扶持之心。每每结束各自的学习课程后,雅涵三人便轮流帮助了然练习礼仪姿态,几日下来,尽管其他几人依然觉得了然的姿态实在还很难入得法眼,但了然倒是渐感入门,自觉渐渐模索到了窍门,倒重拾了些许信心,内心也隐隐欢喜。
近一个月学习的功夫,四人也渐渐与其他屋子里的姐妹混了个熟脸。尤其是紫堇和玲珑因了活泼好动的性子,已经又结下了几位知心的手帕交。而了然她们所在的屋子也是大院里人气最高的,毕竟女童们课后也被约束不得出院门,于是,自然是很快习惯了串门解闷。
结识的姐妹越多,了然越是暗感对手渐增。她从未忘记提醒过自己,如今虽是同门姐妹,他日若想争一如意前程,最大的障碍或许正是眼前这些姐妹。
如今,大院中颇有几位才情不浅、见识不凡的女孩子,琴棋书画、女红音律样样精通,同屋的雅涵,便是其中卓绝的一位。虽说了然在某些方面的技艺也赢得了一些认可,但她清楚,自己毕竟是拥有了二十岁的智慧,如今见了这些不过几岁的女孩子,竟是不得不佩服这古人的心智了。
“姐妹们,据说明天漪罗坊的师傅们便要来咱们中挑选学生了。”玲珑带进屋的小道消息,一下子让几位女孩子心中都掀起了波澜。
自己到底能不能被选上?未来的师傅才情不知如何,性情又是否好相处呢?几人的心中都盘旋着这样的疑问,些微的担忧交杂着对未来的憧憬,让几个女孩子此夜的梦乡格外地不清净。
不过,了然又到底是经历了一世,她早已习惯了处变不惊,所以,倒是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