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时分,鹰宫里一场排场不小的秘密发丧,动用不少人力。只是,所有参与发丧的太监们,莫不心有凄惶。这辈子断了香火也就罢了,如今又沾上了这见不得光的丧事,自己的祖上莫不是有人做了什么缺德事,报应到自己身上?
这个时辰,宫里不相关的人,该睡的都已经睡了。只余两个偌长的身影,立在宫中地势最高的白玉基上,静静地瞧着发丧的队伍,直至完全看不见了,却依旧纹丝不动。
良久,才闻一声叹息。
“长姐,难为你了!”鹰浩闷声道,口中并无丝毫的喜意,只有无尽的怅然。
自己姐弟四人中,长姐一向行事果断,又兼有过人的智慧,更有悲天悯人之心,如若不是女儿身份,这鹰帝的最佳人选该是她!只是,今夜所谓,到底难为长姐了!
“长姐又何忍?只是,雄儿不死,鹰国这天下将来免不了还要大乱。他日黄泉之下父王若是怪罪,便怪罪长姐一人好了!”锦秋的语中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其实,早在决定相帮鹰浩回宫的那一瞬间,她便早已预料到此时的情景了吧?
只是,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她便绝不会后悔。只是,心中或多或少还是有那么一份遗憾和悲凉吧?
“这鹰宫虽大,自此却只余我们姐弟二人了!”锦秋公主到底清幽地叹了口气。天下人莫不艳羡帝王家世,更有心怀叵测之人削减了脑袋想坐一坐那孤家寡人的宝座。只是,他们哪里知道,这帝王之家看似最最富裕,其实却缺了这天下最宝贵的东西,正是寻常百姓家的常见的血脉亲情。
鹰雄的死讯并没有昭告天下,自此这天下除了自己姐弟二人,再无第二人知道鹰雄的真正下落。而那给鹰雄发丧的小太监们,自是要去给亡人陪葬的。或许他们早已预知了今夜的命运,所以才会有那番凄惶吧?
还有一个人,他们却是不想瞒着的。只是他自离开鹰宫,再无传回一丝消息。或是刻意地想将这里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忘得干干净净吧。
了然传来的彦儿的画像,他也无缘得见了。如今这些小画,都尽数被锦秋公主悉心收藏了,闲时常拿出来瞧瞧,心中直盼着能亲眼见一见这侄儿才好。但回顾身后这浓得几乎挥之不去的深宫寂寥,又果断地将自己的这点小念想给掐断了。
虽然没有亲人在身边,但只要彦儿快乐,便最好吧!或许宫外,更适合彦儿吧?
锦秋一贯洒月兑,今夜却不知为何竟忘了收敛,满身尽是无尽的哀伤,还有难得一见的女子柔情。身旁的鹰浩自是早已感觉到了,心下更是有几分疼惜。
长姐心中实在太过凄苦了!
老天或是太过不公,为什么竟让长姐这样的女子,孤苦蹉跎这么长的岁月?到底,到底那个让长姐苦守了这么多年的人,究竟是谁?
又抑或是,老天给鹰氏家族下了什么蛊咒?长姐如此,大哥如今也已然孑然一身,二哥就这般去了,他这一生,怕是根本不曾爱过一个女子。而自己呢?
想想千里之外的那人,又模模身上贴身藏着的她写来的书信,心中只余无尽的感激。无论将来如何,自己或许已是姐弟四人中最最幸运的吧?
夜色愈深,这热带的南国竟也有了几分湿气,宫中的花木正在雨露的滋润下悄然生长着。玉石基上的二人依然静静地立着,并没有丝毫要离去的意思。
这一夜,便好好地送送那逝去的人吧,不论是爱过还是恨过的。
又其实,二人的心思又已然各自飘到了不知何处。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今夜鹰宫无眠的并非只有他们姐弟二人而已。远远的御花园中,一张老脸隐藏在浓郁的花木中,即便有人走近了,怕是也无从察觉。
花木掩着的那人,仿若入定了一般,只是静静地瞧着玉石基上的那二人,竟似是毫无声息。
鹰国地势最高的山脉上,这大鹰国除了鹰帝外最尊贵的人,眉间依旧不减忧色。
浩瀚的星空中,偏南的那颗帝王星辰,黯淡了多日,终于重见天日,光芒渐生。如今虽还有浓荫遮掩,但势头已显。
只是,北边的帝王星近几日来却有越发衰弱之势。
他身边立着的女子,见他神色,并未多问,只是静静地将观星的器具悉心地擦拭了一遍,又稳妥地装进了盒子,才转身扶着尊长下了观星台。
“老夫当日是不是太过仁慈了?”到底还是尊长打破了这高原上的静谧。
他身边的女子,自是仙长姑姑。只是,她心中也并无答案。
她清楚尊长如今在为什么担忧,多少年了,自己自小至大,尊长从来都是波澜不惊、气定神闲的,仿若这天下万物皆在他的神识之中,他何从有过近来的这般伤神?
帝王星辰有不寻常之像,对这天下意味着什么,她自是再了解不过了。
那一抹异世的魂魄,究竟还是给这个时代带来了一丝动荡?
尊长是在责怪自己吧?当初若不是自己一心维护,或许尊长便没有近来的愁绪了。而这天下,便也没有明日之忧了!
只是,即便没有那女子,这天下又真的会太平么?不知为何,她心中竟是对尊长的教导产生了一丝质疑,不过,刚刚才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念头,她便立刻觉得自己实在是大不敬,赶忙敛息禀神,念起谪仙派的心经来。
说到底,还是要去寻那人一趟再做决定。
好在,尊长总是依着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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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梨国的皇城里,浣儿已经待了些日子了。他细细瞧着了然送给自己的那份大礼,温润的眸子起了无尽的波澜。手里是自了然经商第一日起,自己赠给她的那份资金作为股金所挣的红利账目,一笔一笔都记得十分详尽。
瞧瞧如今的数目,自己即便去了皇子的身份,竟也是个不容小窥的财主了。他苦笑一下,难为了然,即便在薛家铺子遇困的那段日子,竟也没有动用自己这红利的一分一毫。
她这般用心,自己自是感激的。只是,又与自己分得如此清楚,到底还是见外的。
浣儿并没有拒绝这份红利,他心知了然既然最初便已经有了这份心意,便顺着她好了。从见她之日起,似是从来都没有违拗过她的心意呢!
如今二人的日子倒有些闲云野鹤的意味,浣儿的心意已然表露得再明白不过,只是却总觉得有道无形的雾墙,横亘在二人之间。
了然不是不曾考虑过彼此的关系,只是她无数次拷问自己的心意,却总是找不到答案。父母双亲的期盼,浣儿的诚挚,她心中都是再清明不过的。
只是,叶落归根、水到渠成的那种感觉,她始终觉得若即若离,终究是不能把控。难得再有一世,她并不想勉强自己的心意,想来那也不是浣儿想要的。
这一日晨间,刚要起身,心尖却忽然一阵绞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疼得了然几乎要昏阙过去。她心中大骇,自己并非寻常体弱女子,为何竟有如此不寻常的症状?
但这绞痛却也不过是经了一炷香的功夫,便渐渐退去了。了然用真气游走全身,又并无寻到一丝异常,心中更有几分不安。
待瞧见浣儿那张温润的脸庞,尤其是带着关切的眸子,她忽然知道了心中的答案。一直以来,盘旋已久的疑问豁然开朗,只是,这答案却来得残酷了几分。
薛家上下这几日都有几分忧心忡忡,风起这两天干脆住在了秀娥坊后院的客房里,只是心绪也一般糟糕。雪儿也来了两日了,只是见不到了然,总也不甘心,在院子上方盘旋了几日,不明所以,哀声阵阵。
她扑腾了几日,或是到底对风气生了几分好感,抑或是觉得这张脸庞最熟,竟是破了例让风起近了身。风起搂着雪儿,只是,他心中的不安并不亚于雪儿。
薛家铺子倒是运转正常,先前入股的股东们,莫不为自己的“先见之明”而私下里偷着乐。各店铺的伙计们,只是觉得薛荣、紫堇外加凡日几人较往日严肃了几分,却并不知道自己这东家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情。
如今最为懊恼的,怕就是薛荣夫妇了。早知如此,自己二人又为何多事呢?
自己这闺女,本非寻常女子!不该这般心急的吧?只是,一直以来,总觉得太亏欠女儿了。寻常父母都能给予子女的呵护关爱,自己夫妇却没能给予女儿一丝一毫。
原来,前两日,薛荣夫妇私下里找浣儿详谈了一番,问清了浣儿的心意,他们心中一直悬着的大石也算是落了地。而浣儿自是明白这一对长者的暗示,该是主动将那层隔阂打破的时候了。
只是,自己莫不是到底鲁莽了几分?
瞧着那紧闭了两日的门扉,浣儿眸中有几分抹不去的哀意,了然此举,自己或是该明白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