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池很喜欢陪许霜降办事的感觉。
他尤其喜欢许霜降在听完店员介绍后,再侧过脸来和他对望的自然动作。
她睁大了眼睛,轻咬着下唇,表情很不确定,透着几分茫然,一看就知道选择困难了。
不过这样可怜兮兮的神情只是昙花一现,下一刻,她眨了两眼,微牵嘴角笑笑,敛眉认真考虑。
陈池发现,他还喜欢许霜降看似镇定实则愁闷地沉吟时的模样。
“霜降,重新签个手机吧。”陈池开口建议道。
许霜降很意动,她同学这么说,陈池也这么说。“可是,有一些信息要转移。”许霜降就觉得这点让她稍烦,她有些懒人症。
“很方便的,要是不介意,我待会儿帮你。”陈池想笑,徐霜降犹豫的理由在他看来,根本不值得顾虑,似乎她也有一般女孩子不爱动手的通病。
许霜降的眼睛在陈池面部转一圈,定下了主意,她倒不是觉得有陈池帮她好省事,而是陈池这种不当一回事的轻松态度加强了其中一个选项的筹码,那就换个手机吧,反正是免费,只是多花一点点精力转存一些联络号码而已。
店员是个很胖的当地女孩,脸上乐呵呵地,很热情,但是浓重的本土鼻音让许霜降听得费劲。特别是她念到许霜降的中文谐音时,磕磕巴巴地怎么也读不好最后那个降字。经她念出来,似有一大把鼻哼声用力从鼻腔深处摁出来。
许霜降的名字被女孩念得连许霜降自己都听不明白,她固然心里有准备,也忍不住笑出来。女孩更逗,硬是不信邪,读一遍,看一看许霜降和陈池,自己摇头失笑,不满意,再读一遍。
陈池听不下去,一字一顿地念着霜降两个字,让女孩模仿。他念完就会不由自主朝许霜降望一眼,笑一笑。
店员女孩在陈池的指点下努力两次,也只是稍微好一点点。她和许霜降面面相觑,两个人边笑边办理业务。
陈池则借了店里的备用电源,一边充电,一边备份许霜降旧手机里的联络人列表。
“嗨,你朋友真不错。”女孩直率得很,朝许霜降挤眼夸道。
“是啊。”用的不是母语,许霜降没有含蓄这概念,有也用不来,她很大方地顺口应道。
陈池闻言,偏头朝许霜降看去,许霜降泰然自若地含笑回望,就好像刚刚和别人说的是今天天气不错。
陈池连望三秒,没在她脸上寻出除坦荡之外的别样表情,他终于放弃,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憋笑。他这境况是恰合了言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俗话,不管怎样,辗转得了一句夸赞,也是可喜的。
许霜降办完事,和陈池从店里出来,雨已经全停了。
阳光普照大地,红砖路面只映射出最后一丝水粼粼的感觉,运河上波光点点,远望去一河潋滟迷离。行人忽地从各处角落冒出来,街道上瞬间有了暄腾嘻哈的笑声。
此时才不过是午后两点多,许霜降领着陈池往火车站方向走去,陈池却一点都不急。
“霜降,坐一下。”
小广场边缘有一张长条木椅,陈池率先坐下,许霜降却站在椅边迟疑。她想让陈池早点回去,没必要在街头闲坐浪费时间,万一就因为这么几分钟错过一个火车班次就不好,但她转念一想,陈池今天从早上到现在都在路上奔波,怕是真累了。
“别怕,椅子已经晒干了。”陈池调侃道。
许霜降微微一笑,欠身坐下,但终究还是说了一句提醒的话:“那我们休息一会儿再去火车站。”
陈池又有点被噎住的感觉,他好容易来一趟,不舍得即刻走。她却开口闭口火车站,比他自己还要对他的回程惦念得紧。
“霜降,刚刚还差一步,我现在帮你把备份信息转存到你新手机里。”陈池说道。
他见识了许霜降的效率,很怀疑她回去后会花多久才能搞定新手机。他思忖着,在他走之前,要帮她把这件小事完完整整做好了。
“回去我自己来吧。”许霜降摇头推辞,她今天已经大大扰到陈池了,这会儿就记挂着陈池的火车。
“很快的,要不了多长时间。”
许霜降瞅瞅陈池,真就把手机拿出来,顺手递到陈池跟前。在某些方面,她确实不够能干,有些手笨。有陈池在旁指点着,她感觉做起来要快得多。
陈池笑着接过,一边操作,一边给她讲解,许霜降就凑在他身旁老实地嗯嗯点头。
“来,看看你的通讯录对不对。”
陈池点开通讯录,下拉着给许霜降过目。
许霜降又靠近些,低下头去仔细浏览,她的发丝不意间蹭到陈池的颊边,拂得他麻痒。
陈池微微侧脸,屏气凝神,默默等她看完。
不知怎地,他觉得时间倏忽静了,不远处三三两两的行人走动着,说笑着,午后的夏日安逸得让人很想沉醉其中。
“应该差不多吧。”徐霜降低声咕哝道,“我也不记得全部了。”
陈池笑出声。
他刚刚看到自己在她手机的联络人列表中只是很中规中矩的全名拼音,淹没在一堆C字母打头的人名中,要不是他对自己的名字有种天然的熟悉感,可能一下就忽略过去了。
“霜降,这个人名怎么念?”陈池笑问。
许霜降顺着他的手指一瞧,咕噜咕噜地读出了同学的名字,她抬起头,发丝差点再次擦过陈池的下巴,自己却没怎么察觉,犹在好笑地评论:“是不太好念呢,每个地方的人都觉得其他地方的人发音方式古怪。”她顺势小小解释一番那人是何方人士,和她什么渊源。
陈池见她眉眼弯弯,言笑晏晏,他更是愉悦,自我调侃道:“我的名字被他们念出来也很怪。”
许霜降侧头想一想,坦诚地说道:“比我的名字好听。”
陈池大笑点头:“好像是这样。”
两人说话间,陈池就陪着许霜降翻阅完了她的通讯录。他将手机递回去时,心里是欣喜的。手机里的信息怎么说也是个人隐私,徐霜降放心地让他操作手机,陈池看到了她家里的电话,还有她学校几位教授的电话,这说明许霜降对他并不避忌。
这应该是很信任的表现了。至少对他的人品,许霜降是认可的。
而且这样大方的行为,让陈池百分百确定,许霜降没有任何比普通相识更亲近些的异性友人。
“霜降,想不想说走就走?”陈池双目炯炯地盯着许霜降,笑意莞尔。
“走去哪里?”许霜降很是莫名其妙。
“去我那里。”陈池兴致勃勃地建议道,“有我陪着,你路上不用担心安全,晚上你住连秀秀那边,她和我在同一幢楼里,如果不想麻烦她,你住我房间,我去找同学借宿。你去玩几天,我每天下午都可以带你出去玩。”
许霜降诧异地望着陈池,他居然这样随性洒月兑,一次出行似乎啥事先准备都不要做,拔腿就可以走。这话要是闺蜜说的,许霜降头脑一热,百分之八十就可能被蛊惑了。
可惜陈池不是闺蜜,许霜降哪里肯今天随他走去一个陌生城市?哪怕再想去见识一下,这时候出发,到那都是黄昏了,两眼一抹黑,自身还没啥准备,宿舍的电脑还扔在床上没放回书桌呢,这绝对不符合许霜降对出远门的定义。
“今天不行的。”许霜降笑着摇头。
陈池注视着她,笑叹一声,状似遗憾:“好吧,我只有一个人上路,本来想找个人在路上说话解闷。”
许霜降闻言,想到陈池这么辛苦长途来回,心里其实很过意不去。
陈池自从在布鲁塞尔街头遇到许霜降,经她隔着窄窄的巷道回眸一瞥后,又在中央广场的绚丽夜景中相谈甚欢一刻钟,他自己跑来寻了许霜降三次。前两次回去都是孤零零地等在站台的风中,这第三次,终于有了许霜降陪他一起等火车。
不过他发现,有人送行的滋味远不如想象中美妙。当火车开动,他隔着玻璃看到那个梳着马尾辫穿着格子衬衣的女孩被远远地留在站台上,很快就变成夕阳下一抹剪影时,他第一次对家人之外的人产生了类似牵挂的情绪。
想有个人陪在路上说话解闷,只是他的玩笑话。可此时,他坐在火车中,望着窗外不停闪过的原野,还有那静静矗立的风车,偶尔跃入眼帘的几匹悠闲吃草的牛马,空旷安详的暮色让他油然而生一种孤单的感觉,火车越往前走,就越是浓郁深长,萦满心头,排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