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紧握着拳头,蹙眉道:“我从不骗别人,更不骗自己,燕琳姐姐,我得活下去,我也要让我身边的人活下去,活得好。拜高踩低,世情如此,自姐姐死后,跌落人下的滋味我即便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说,我不习惯,我一直以为我非那世俗功利之人,可到头来才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么多人争着抢着往龙床上挤是有缘由的,我是个吃五谷杂粮的俗人,我得保住我钮钴禄家的荣宠,我已经十九了,这京城中未娶正妻的成年男子掰着指头数还有几个?我乏了,也累了,如今,皇上待我很好,我也一心一意对他,这大概就是我最好的结局了。”
富察燕琳将杯中冷茶饮尽:“人各有志,既然你选定了,我也无话可说,你只是选择了一条,表面上看着好走的路罢了。”说着将那绢布放回袖中,道:“既你不要,我就托人奉还原主就是了。”
容悦感觉到她话语间的清冷,抬目问道:“我们还是好姐妹么?”
富察燕琳看着她真诚又难过的面容,半晌方才道:“你如今是贵人了,我们如何还能做姐妹。你瞧得起我,算是旧识也就是了。”她慨叹一声道:“做姐姐的最后劝你一句,这世上任谁都没有自己重要,你不先珍重自己,他更会以为你廉价。对人不可倾心相托、全然付出,尤其那人又是高高在上。”
容悦悠然一叹,如今她经历世事,方知那些单纯的美好的东西,都会一点点离她远去,她原本幻想的纯真,不过是阳光下一晒就爆裂的泡沫罢了。
春早见自从富察燕琳走后,容悦一直抱膝枯坐,才上前柔声问:“格格怎么了?可是跟舒穆禄太太口角了?”
容悦摇摇头,看着高脚椅上那青花赤壁赋山水花卉图斛不语,她只是很久没有想起过常宁,也罢,相忘于天涯,各自安好,也就是了,再若多想,如何对得起皇上对自己的怜惜。
她拾起炕桌上的荷包静静地贴在胸口上,凸起的绣纹硌着指尖,却隐隐有一丝暖意,只要有皇上就好。
南方的雨阴湿透骨,辰龙关为群山环绕,除却中午那一阵看得见日头,多半时间如同处在云雾中一般。
大军虽强征民居做行辕,然那吊角竹楼也十分矮小潮暗,对北方人来讲确实是苦不堪言。
张大盛看着孙旭一丝不苟地为王爷换药急的抓耳挠腮。
经过孙旭求情安排,他才得以回到常宁身边护卫,眼下见王爷的病拖着迟迟不能醒来,心中越发着急,只一迭声地催问:“如何了?能效验吗?”。
孙旭白了他一眼,他以为是仙丹啊,嘴上只说道:“此药是苗族巫医给的,我拿信鸽试了试药,确实有些用处。”
张大盛哦了一声,又问:“那王爷什么时候能醒?”
孙旭清秀的眉目微蹙,也是无奈摇头,转身道:“咱们且退下去,让王爷好好睡一会儿。”
张大盛只不放心,却被孙旭拉着往外走,听他说道:“你才在军牢待过,衣物也已脏污不堪,若污染了王爷的伤口更加不好,快些去洗漱更衣才是。”
张大盛想想也有些道理,只一面迈步一面嚷嚷:“别拉,我自己会走。”
那厚毡帘子落下,帐内恢复宁静。
半晌一个玲珑少女挑开帘子进来,她放下手中盛着汤药的小托盘,走到床边,抬手试了试床上病人的额头,依旧是滚烫的很。
她敛裙在床边坐下,不由轻轻叹一口气,柔声唤了声:“王爷。”
常宁似乎听到女子的呼唤,艰难地睁开眼睛,待看清面前熟悉的容颜,不由紧紧攥住她的手,似乎生怕她跑了一般,激动道:“悦儿,是你来看我了,悦儿。”
他涕泣不成声,只反复叫着心底深藏的名字。
容悦面上带着一丝埋怨,蹙眉道:“你若心中有我,为何迟迟不来见我,两年了,一面也没有,叫我苦苦等待,饱受煎熬。”
常宁忙道:“不是我不想见你……而是,”他坚毅的面庞露出一丝痛苦和挣扎:“我怕,我怕你看到我无能为力的模样,我不想你要我做什么事,我却只能冷酷回绝,我怕看见你眼底的失望。我只怕……我怕你要离开我。”
他紧紧将人拢在胸口道:“悦儿,你信我,再有两三个月,我就回去,我如今有军功在身,我可以光明正大地求皇祖母将你赐婚给我。”
容悦只噗嗤的掩口一笑,美眸中流光婉转,斜睇着他道:“你当真,如此在意我?”
常宁信誓旦旦答:“当然。”
容悦笑的百媚平生:“那你愿意为我死么?”
他直移不开眼去,只能答出心底的声音:“我愿意为你死。”
容悦盈然一笑,似空谷娇兰魅人心魄,他倾身将人紧紧抱在怀中。
怀中人并无抗拒,他心中欢喜,如同安放稀世珍宝般将人放在床上,吻在她额头,鼻梁,柔软的双唇,一路向下,他终于可以得到心头所爱。
却只听天际猛一声炸雷,噼啪一道闪电撕裂梦境一般,一个声音似乎从天外传来“痴儿速速醒来!”
他只觉天地陡换,情景快速推移,快的他紧蹙呼吸,双目迷炫,陡然深入一口湿冷的空气,惊呼一声。
“王爷!孙先生,王爷醒了!”张大盛惊喜道。
孙旭也端了药碗过来道:“王爷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常宁才觉左肋下隐隐作痛,却只顾上问:“悦儿呢。”
孙旭一头雾水,张大盛却明白是怎么回事,只答:“这帐中一直只有我和孙先生两个人。”
这时只见勒尔锦的亲兵掀帘进来道:“二眉仙师说,方才他已经做法将爷的魂魄从心魔手中夺回,这会子人应该醒了,叫我来看看,再回去复命。”
孙旭二人也颇觉惊奇,只上前寒暄两句,将人送走。
常宁才明白不过是一场空梦。他突然想起什么,忙模向胸口,这一使力牵扯伤口,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张大盛忙道:“王爷莫急,那东西您每日都要瞧上一遍的,我如何敢丢弃。”说着从他枕下掏出一张花笺来。
那字迹久经抚模,已有些模糊。边沿染上了血迹,恰似一朵朵开到荼靡的曼陀罗花。
“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他的悦儿,现在又在做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