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嫔平日里不喜穿粉女敕颜色,一袭宝石青的罗衫衬的她一双眸子越发幽碧,下颌下一粒小痣显得整张脸瓷白干净,只低声道:“这宫里不安生着呢,入了夜要嘱咐上夜的太监宫女机灵些。”
“姐姐莫不是说有何灵异……”虽是六月天里,容悦听这话却不禁有些毛骨悚然,双眸不断打量着旁边,似乎真就有什么东西猛然窜出来似的。
宜嫔打断她,神色中颇为高深:“我是最不信这些的,只是别叫有心人借题发挥罢了。”
容悦目露感激,福了福说了句:“我记下了,谢谢姐姐。”
宜嫔微不可及地颔首,发髻上两串珐琅珠子微微晃动,只在撵上轻轻摆手,撵轿缓缓而动,由一众宫娥太监簇拥着去了。
容悦不知她知道了多少,可是深信问她她也不会多说什么,神色怔仲着朝永寿门走着,问门上的小太监道:“我走后可有什么人来?”
那小太监答:“宜嫔主子来过,知道您去慈宁宫了,便没说什么。”
容悦又问:“乾清宫有人来么?”
那小太监仔细想想,依旧摇摇头。
容悦胆子很小,尤其怕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当下委实放心不下皇帝,对春早道:“咱们去乾清宫。”
春早看了看天色:“天色不早,想来宫门也快下匙了,主子身上又不得受用,若有什么要紧话,打发奴才去传一趟就是了。”
容悦温柔的眉目间却十分坚定:“既然快下匙了,咱们快些去就是了,我放心不下皇上,就去瞧一眼。”
春早见拗不过她,忙叫了周济并一个小太监一道,护送容悦往乾清宫来。
容悦常来侍寝,于乾清宫也算熟门熟路,思勤将她迎入西暖阁,才说:“万岁爷还在跟大臣们商讨国事,刚才奴才去通禀,皇上便叫奴才带您往西暖阁里候着。”
容悦奔波这一路,小月复又开始作痛,好在思勤周到,捧了热红糖水来让她饮了。
眼瞧着到了戌时,天已黑起来,容悦怕回去迟了,她私心里想着,如今知道皇帝安好,剩下的且等明日再问也就是了,于是叫春早准备回去。
方走至门口,已见皇帝迈步进来,她悬心这半日的光景,此刻眼眶一热,便扑入皇帝怀里。
皇帝并未推开,只抱她起来,提步进了隔间,将人放在明黄褥子宝座上。
容悦捧着他的脸细看了一会儿,见神色平宁无事,才道:“总算瞒住了老祖宗,嫔妾放心不下,来看一眼,皇上没事就好,嫔妾先回去了。”
皇帝却转头叫了声,“李德全!”
李德全忙躬身进来,打了个千儿应了声嗻!
“你去安排一下,容主子今儿不回去了。”皇帝的声音淡然而又坚毅。
李德全听到这话已是惊骇,只苦着脸跪在地上道:“万岁爷,您这……”
容悦也知此举极不合规矩,忙道:“我明日再……”
话未说完,皇帝却已抬手制止他说话,他一向沉毅温和的面上微露疲倦,容悦心疼便住了话。
只见他冲李德全道:“若这点子小事你都摆不平,那也真枉费朕平日里的抬举了。”
这一句话下来,李德全已是哑口无言,苦着脸应了嗻。
皇帝才道:“去罢。”
容悦倒有些惴惴不安,小声问:“这行么?”
皇帝倚在明黄锁子锦的靠背上,说了句:“放心,过后朕自会赏他。”
李德全退出去的一瞬,皇帝面上那一丝极力压制的无奈和疲倦才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现,容悦心疼地拥着他,轻抚他的背竭力想给他些安慰。
她本想问问长的事,却又怕触及他心事,犹豫着没有开口,半晌才问:“皇上今儿还批折子么?”
皇帝摇摇头:“这两日没什么要紧事,明日早起批阅就是了,这会子怪乏的。”方才其实也不必召集上书房大臣忙到这会子,只是他不愿意自己呆着,总觉得阴祟祟的。
容悦点头道:“那咱们梳洗躺着罢。”
皇帝点头,唤容瑾、思勤进来,服侍着梳洗更换了一件明黄茧绸暗花中袍,见容悦铺了两床被子,倒是盯着瞧了一会儿。
容悦红着脸解释了下:“我……怕皇上嫌……不干净。”
皇帝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只把里头那床被子撩到一边,揽着她躺下道:“不妨事。”
容瑾放下帐帘,悄步退下,只留下银鎏金錾花烛台上一枝儿臂粗的红烛。
蜡烛微弱的红光随着透帘的风轻轻摇摆,怀中切实感受到她温暖的身躯,皇帝心中觉得稍稍安定,一如地震那些日子,她躺在他身边给他的安定,实则他也想不明白,为何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会让他感到莫大安慰。
他固然猜到她此刻心中对长之事的好奇,只是他不愿意多说,甚至不愿再想起,略回忆起就觉得恶心和可怖。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他的后宫里,有那样一间屋子,满是符咒,小人,甚至……甚至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鲜血,想起那团东西里有自己的头发和衣裳,他竟有些不寒而栗。
安嫔见瞒不过,才供认不讳,是千托万求才从二眉道长那里求来的法子,只为诅咒卫良莳不得好死,希望皇帝宠爱于她。
皇帝虽对诸神佛祖怀敬畏之心,却并不大相信这些莫须有的东西,可是……那几个晚上,他确实莫名其妙的想起安嫔,并想要亲近于她。
不……即便是有,他是真龙天子,有百灵护体,也是不怕的,只是他身边的人呢。
方才他玩笑般问翰林院高大学士那些虚魅之事,高士奇对此竟也讳莫如深。
今儿是姻缘咒,明儿就可能是索命咒、亡国咒,如果不能对付他,却对付他信重的人呢?他太在意他的江山,决不许有丝毫闪失。
至于那个二眉道人,他以往并未怎么放在心上,只当他是个术士罢了,如今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术士竟然搅和进他的后宫之中,只要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背后冷飕飕的。
后宫里有多少人恨他,又有多少人能拿到自己的头发和物件,思量到他的女人竟如此算计,他突然觉得齿寒。(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