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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长这句话一说出来,整个病房的气氛一下微妙起来。
不过至少是安静下来了,王腊梅和韩老太都被这个爆炸性的消息震懵,一时不知道从何吵起……
护士长在心里叹气,她从业多年,在医院里怪事真的没少见,这种结婚好几个月还是黄花大闺女的她见过,可把个黄花闺女送来嚷嚷着流产了的,她还真是第一次见。
昨天晚上几个人把病人送来,两个妇女拉着护士说是病人见红了,怕是要流产。幸亏值班的医生经验丰富,要不然听了他们的话,按照流产来处理,肯定得出医疗事故。
处理完病人出来,就剩个木头桩子一样的男人蹲在急救室外面,要不是他在填住院登记表时自己—无—错—小说说的,谁都得以为他是父亲,而不是丈夫。
这个丈夫被护士抓着匆匆办好住院手续就走了,连病人怎么样都没问一句。
肯定又是一家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儿!
医院里看多了人世百态,护士长除了在心里唏嘘一声,也只能叮嘱参与急救的护士们不要随便议论,这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谁都不知道,他们可别掺和进去再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可看今天这种情况,不说清楚这两家人是消停不了了。
而且,护士长对周小安印象非常好,也想帮帮她,
说出真相总比被诬蔑在小姑子床上乱来要好,再顺便刺激一下娘家人。自己家闺女伤势如何一句不问,来了就只顾着吵架,这是护孩子的样子吗?!
周小安一时还体会不到护士长的苦心,要不是靠着一股硬气撑着,她真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这种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注视她的情况,对她来说堪比架在火上烤,再难以忍受不过。
可是再难也得挺着。这种情况不说话比说话更有利,无论多么心慌意乱,周小安也能凭直觉知道,现在怎么做对自己最好。
她垂下眼睛,面无表情地坐着,心里默默背诵古文、尼采和元素周期表。
她现在什么都不用说,无论是对韩老太还是对王腊梅,吵架她永远吵不赢,情况不明手里又没有筹码,最好还是不要贸然行动。
韩老太先不干了,娶回家三个多月的儿媳妇还是个大姑娘,这要是真的,以后传出什么闲话都可能。她可不能让儿子被人指指点点。
“胡说!我儿媳妇都见了红了!怎么可能还是大姑娘!你们医院这是没保住我大孙子,想糊弄我们!我找你们领导去!”
韩老太外强中干地咋呼,“孙子没了我们认了!你们当大夫的这是什么态度?糊弄病人,看不起我们工农群众没文化!我要告你们!”
如果周小安是在天涯八卦版上看到这里,肯定会赞一声韩老太歪得一手好楼,硬生生从一个医学事实歪到歧视阶级兄弟上去了。
这可是阶级立场问题,在这个年代,这是一个决不能碰的底线。
韩老太打得就是这个主意,想想家里这几个月的情况,其实她心里已经有点相信周小安还是个大姑娘了。
家里腾出一张婚床,他们老两口就得挤在一张一米二的小床上,韩小双和韩二壮一个睡吊楼一个晚上拿饭桌拼床。
他们新婚那天晚上韩小双说啥也不上吊楼,哭闹着把大床要了过来。这一占就再没让出来过。
韩老太本以为这么长时间了,他们小夫妻在哪也对付着能成事儿了,没想到……
可现在决不能承认,还得让这个穿白大褂的大夫改口,要不然以后闲言碎语能淹死大儿子和小闺女。
可惜,护士长见多识广,根本就不搭理这个糊涂老太太,“是见红了,女人来月经能不见红吗?月经期间被狠踢肚子,血量能少得了吗?病人现在正在观察期,盆腔和子宫要是受损,那可是重大人身伤害!你们家谁动的手,就等着进公安局吧!”
这当然是护士长在吓唬人,如果器官真的受损,周小安早就月复痛难忍了,哪还能好好地坐在这里。
可是韩老太不知道,一下就吓得腿软了。要是小闺女进了局子,那这辈子可就毁了!
她再顾不上别的,转身就要往家跑。王腊梅和周小贤赶紧追了出去,几个人吵吵嚷嚷地出了病房,又吵成了一团。
去给妇联打电话的圆眼睛小护士抱着一床被褥进来,掩饰不住好奇地打量着周小安。
很显然,大家都知道她是个结婚三个月“被流产”的-处-女-了。
病房里所有人都明明暗暗地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八卦之心人人有,周小安现在身无分文又冷又饿,哪还顾得了保护隐私,而且也根本保不住。
她垂着眼睛低低地跟小护士倾诉,“我丈夫是先进工作者,每个月都上满三十一个班,一次井下漏水事故,他背着两个工友爬了几百米才爬出来……”
这是事实,只是那两个工友一个是韩大壮他爹,一个是他弟弟。
说到这,周小安抬起眼睛对小护士虚弱地笑了笑,勉强又虚弱,眼角眉梢充满了故事——这真不用装,跟她现在的状态太符合了。
“同志,能不能再麻烦你一次,我这有大夫批的条子,可以去食堂买饭,可是我现在的情况……”
勾起小护士的好奇心,周小安决定把自己的八卦卖个好价钱,至少得保证她能吃饱睡好。
“小同志,我一看你就投缘,跟你说话心里敞亮,你要是没事儿就过来跟我说说话。”
二十分钟之后,周小安坐在暖和的被窝里吃上了热腾腾的热汤面,碗里飘着绿油油的小葱花,还有一个白白女敕女敕的荷包蛋。
至于钱,有了矿上做担保,小护士又肯通融,先记账呗。
周小安真是饿狠了,一大碗面条除了给旁边口水咽得咕咚咚响的小姑娘一筷子,剩下的自己都吃了。
而王腊梅和韩老太已经把战场转移到了医院的院子里,可能已经开始动手了,病房里好多人趴在窗户上指指点点地看热闹。
周小安对此毫不关心,吃饱之后钻进被窝,终于可以蒙头把自己藏起来了。
永别亲人的切肤之痛,接手烂摊子的不甘和不平,面对新环境的紧张无措,一下齐齐涌了上来。
周小安把身体蜷起来,几乎成了婴儿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眼泪也肆意地簌簌而下。
“周安安,你只能哭一会儿。”周小安无声地对自己说着:
“只哭一会儿你就得好好睡觉,好好养身体,好好活着。你要坚强,要勇敢,即使离开了爸爸妈妈,也不能让他们担心。他们为了让你好好长大,付出了那么多心血,无论在哪,你都不能辜负……”
泪水绝提,瞬间就湿了枕头,周小安再也控制不住,呜呜痛哭起来。
整个病房的人和来回忙碌的护士都同情地看着床上颤抖着痛哭的棉花包,大家理解地摇头叹气,可怜的姑娘,这种时候她不哭才不正常。
周小安真的只哭了一会儿,就控制着情绪让自己睡了过去。
这是周妈妈多年来给她养成的习惯,害怕可以,难过可以,甚至退缩放弃都可以,但必须控制在一定时间之内,过了放纵自己的这个时间段,就必须勇敢起来,坚强地去面对任何事。
有了这段心理放松的缓冲期,周小安傍晚醒来的时候状态已经好多了,虽然眼皮红肿,可仔细看,目光清亮有神,连脸上的表情都轻松很多。
又吃了一顿小护士买来的面条,周小安开始给她讲自己的八卦。
人家小护士为了听故事,已经把明天的那顿细粮给她预支了,还拿玻璃点滴瓶子灌了一瓶热水给她捂肚子治痛经,周小安讲起故事来也非常敬业认真。
经过一下午的沉淀,周小安对自己的处境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对以后的人生也有了大体规划。
第一步就是离婚。她活了十七年,连暗恋都没有过,忽然跑出来一个老头子当丈夫,那是绝对接受不了的!
可是要离婚困难重重,不止是韩家,就是娘家人都不会支持她。
先不说关系到大笔彩礼的扯皮,就是对离婚女人的态度,这个时代也没那么宽容。
妇女解放运动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可更多地强调的是女人在劳动中跟男人一样的平等地位,在家庭中,女人的地位提升得可没那么快。
离婚是丢人的,离婚女人就要被指指点点,受到各种不公平待遇,这是她必须承担的后果。
所以周小安也不那么着急,决定先做好舆论工作,即使是离婚,她也得把对自己的伤害降到最小。
毕竟这场婚姻维持不下去跟韩家人的刻薄自私和韩大壮的冷漠不作为有着直接关系,他们也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病房里全是矿上职工和家属,这是多难得的宣传渠道,周小安肯定得好好利用。
周安安大学学得是中文,对讲故事还是很在行的。
她语调平静客观,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韩大壮是工作认真积极的先进工作者,对父母孝顺极了,对弟妹也照顾极了。
当然,重点在最后这个形容词上,什么事都是过犹不及。
周小安说得是韩大壮孝顺父母照顾弟妹,听的人都强烈地感受到了他的愚孝和对妻子的冷漠。韩家父母和弟妹的刻薄自私和跋扈也迅速深入人心。
说到后来,几位热心的大妈已经按捺不住,开始教育周小安的善良傻气,“这么好心眼儿的傻姑娘,嫁到那样的人家,不擎等着让人欺负吗?”。
周小安见好就收,给了大家一个勉强又苍白的笑容,表示自己很伤心,很受打击,把讲到一半的故事停了下来。
当然不能全部讲完,明天还得指望爱听故事的小护士给她走后门进行各种照顾,再预支后天的细粮呢,都讲完了还拿什么吸引她主动跑过来?
这天晚上,在嘈杂混乱的病房里,周小安静静地入睡。穿越二十四小时之后,她终于让自己吃饱了肚子,睡上了温暖的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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