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的工夫,周小栓和周小柱跟在周阅海身后走进了院子。
大杂院里的邻居们纷纷出来看热闹,却不好意思往前凑,手上装模作样地忙活着家务,门后和窗户后面也藏着好多双好奇的眼睛。
大家对周家这位战斗英雄小叔叔都好奇又敬畏,脸上带着善意腼腆的笑,看到他威严又冷淡的样子,没人敢主动过去打招呼。
周阅海穿过院子,跟在炉子前忙活的几个人点点头,叫了声“大嫂”就进屋了。
王腊梅赶紧带着小辈们进去打招呼,周小安跟着进去叫了声“小叔”就被挤出来了。
屋里本来空地就小,又放了一张饭桌,根本挤不下那么多人。
周小安一出来,周小玲也出来了,端起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准备好的茶壶又进去了。
王腊梅坐在屋里跟周阅海说话,媳妇们打个招呼就忙活着开饭,周小安端菜进去的时候,周小玲正端着茶壶跟周阅海说话,“……我想着小叔爱喝茶,就一直留着,小叔可算是喝上了……”
最后一句欣喜中带着小小的哽咽,把对他杳无音信的担忧和回家的喜悦表现得恰到好处。
周小安放下菜就往外走,周小玲一向嘴甜乖巧会做人,她早就不奇怪了。
走到门口,周阅海的声音也响了起来,一如既往的平静,好像并没有被侄女的拳拳之心感动,“你记错了,我不爱喝茶。绿茶久放容易变质,以后别留了。”
周小安差点没笑出来,这个回答,还真是……够客观!
开饭了,周小玲再讨人喜欢也没资格坐上饭桌,只得从屋里出来。
家里来客人,陪客的只能是男人,女人和小孩都没资格上桌吃饭,除非是特别受敬重的女性长辈。
王腊梅是长嫂,比周阅海大得太多,又是一家人,也坐在饭桌上陪客。
剩下的就是周家三兄弟,以前周小全也是没资格上桌的,不过他现在已经快十四岁了,第一次被留在了饭桌上。
小小少年第一次得到家人的认可,兴奋得满面红光,对着周小安调皮地眨眨眼睛,又赶紧转过身去正襟危坐。
两个嫂子把孩子们拘在炉子边不许他们乱跑,就怕他们馋急了做出什么丢人的事。
准备的菜不多,都端到了桌上,等客人吃完肯定剩不下什么了,炉子上还煮着红薯干粥,上面的笼屉里是玉米面和高粱面混合的窝头,这才是女人和孩子们的晚饭。
今天小年,吃净面(不掺野菜)窝窝头已经算难得地改善伙食了。粮食供应越来越紧张,很多人家连大年夜的饺子都在发愁,小年已经完全不考虑过了。
周小安趁端玉米饼子进屋的机会偷偷躲到了里间,安静地听着饭桌上的谈话。
周阅海这人太难捉模,有些事她现在又只能靠他帮忙,必须多收集点信息。
可是,出乎意料的,饭桌上的气氛非常沉闷拘谨,除了王腊梅招呼周阅海吃菜的声音,其他三个儿子几乎都没什么话。连一向油嘴滑舌的周小柱都磕磕巴巴地说了几句就闭嘴了。
也不是周阅海不搭理人,实际上跟他说话他每句都认真回答,对谁都没有冷落。只是回答的内容太过客观板正,都是干巴巴几个字就解决问题,让人不知道接什么话好。
而且,最主要的是他身上有种让人倍感压力的气势,就是觉得在他面前说话必须斟酌再斟酌,心里想什么被他看一眼就藏不住似的,莫名就紧张起来。
周小安听了差不多一顿饭,基本没听到什么有用的。只知道周阅海失踪的那段时间是去执行任务了,具体的事都是保密内容,什么都不能告诉他们。
未来一段时间他可能还会有这样的任务,周家人要严格执行保密条例,必须做到不说,不问,不打听。
吃完饭,周阅海拿出一个信封交给王腊梅,在王腊梅感激的客气中语气一如既往地听不出什么感情,话却难得地多说了几句:
“大嫂不要跟我客气,照顾侄子、侄女是我的责任。大嫂为周家操劳了这些年,我替爹、娘和大哥谢谢您。”
王腊梅被说得一下哽咽起来,还没等她感慨几句,周阅海的话锋一转,忽然说起了周小安的事,“我在医院跟大嫂说的话您就直接跟周小安说,好好开导她,不能让她再寻死觅活地干傻事了。
以后家里有什么困难就找我,只要我能办到的,肯定会尽力。我今天下午去见了一个转业的战友,请他在我执行任务的时候帮着看顾一下家里。”
看来他已经知道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的事了。
“放心吧!我肯定看住她,不让她再丢人!”王腊梅赶紧保证。
“小叔,我也看着我姐,不让别人欺负她!”周小全说了上饭桌以后的第一句话。
……
几个人轮番保证了一圈,又开始叮嘱周阅海在外面要注意安全,保重身体。
周小安听了几句,知道不会再有别的,就悄悄离开,往家门外的胡同走。
她得找机会跟周阅海单独说几句话。
周家住的大杂院在胡同的最里边,这个胡同原来只住着四五家富户,两边是高高的围墙,长长的胡同本来是很幽静的地方,现在胡同里的石板被人撬走不少,拿去搭灶台、垒棚子,围墙边上堆了乱七八糟的杂物,非常脏乱。
天已经全黑了下来,只有胡同口的小街上有一盏昏黄的路灯远远地亮着,胡同里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
周小安慢慢模索着往出走,撞到好几次路边的杂物,又差点被地上的一个坑绊倒,终于走出离家门够远的地方,她躲到一个高一点的棚子旁边避风。
没等多久,大杂院门口传来一阵模糊的说话声,王腊梅的大嗓门偶尔飘过来几句告别的话,“招待所”、“回家住”之类的词夹杂其中。
说话声持续了一会儿就安静下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走了过来。
周小安深吸几口气,刚想走出角落,脚步声在离她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周阅海淡淡的声音响起,“出来吧。”
周小安叫了声:“小叔,是我。”又底气不足地补充,“我是周小安。”才慢吞吞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周阅海向她走了几步,还没等她说话,他先开口了,“周小安,你有长辈,有哥哥,周家的事用不着你扛着,也没谁值得让你毁了自己一辈子去照顾。
你还年轻,别被封建思想束缚住,新中国颁布的第一部法律就是《婚姻法》,只要是出于自愿,离婚、结婚都是受法律保护的,谁都干涉不了。
从一而终那些都是老黄历了,别人说什么能有自己的日子重要吗?你有娘家撑腰,有国家法律保护,至于把日子过得活不下去吗?”。
周小安眼睛一亮,所有准备好的话都抛到了脑后,连本打算跟他解释自杀的事都忘了,直奔主题,“小叔,我想……”
“周小安!你死哪去了!”王腊梅的喊声忽然从大杂院那边传了过来。
周小全和周小玲的呼喊也响起来,几个人出了大门,已经往胡同外找了过来。
“这让人糟心的玩意儿!”王腊梅一边骂一边找,语气里带了担忧的焦急。
“婶儿,我也是怕我二姐带着伤,出门再摔哪回不来……”周小玲好像比王腊梅还担心。
周小全被周小玲一说,喊得更急了,已经带上了哭腔。
周小安眼看他们三个要过来了,也顾不上对周阅海的忌惮了,跨过去两步凑到他面前,小声跟他商量,“小叔,我要离婚!”
“嗯,离吧。”周阅海口气还是淡淡的,干巴巴地承诺,“我帮你离。”
作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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