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已经大白,清晨开始有断断续续的鸟鸣传来,杂七杂八的小鸟儿交互跳动在林间,惹得亭台这一片时而静谧又时而喧闹。
沈丛宣似乎是有些累了,侧身坐靠着石桌,睁着那双漂亮得让人嫉妒的眼睛,看我坐在这里饶有兴趣的对着他巴拉巴拉大倒苦水,痛诉经历。
我看他的一众姿势,料想是不是我说的事儿有些无聊?我住嘴,只是楞楞的盯着他,不知下一步要怎么开口。
有些尴尬,便傻傻的笑了一下道:“是不是对你说的太多太无聊了……”
只见他幽幽地抬手,提起石桌上的小酒壶顺手给我俩倒了一杯酒。
淡淡答道:“没,你说的我都爱听。”
说这么久,我也有些累了,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伸出食指在他面前画了个圈圈“看看看,一看你的表情,明眼人都知道你没在听我讲的。”
他拿起酒杯,看了我一眼,闲闲的说道:“你说旱灾流民,官吏腐败,阶级压迫,民不聊生,不是这南魏盛世应有的场面。”
厄……我说了吗?当着一个堂堂南魏皇帝的面……
我突然意识到我干了些什么。
“我说的?”
他很确凿点点头:“恩,你说的。”
“我好几个月之前还不是南魏子民,不知者不怪……吧?”我带着试探的语气问道。
正想着要怎么弥补一下我当着一个皇帝的面儿吐槽他国家管理的不好这个事实,只听沈丛宣带着略微戏谑的语气对我说:“在你面前,我是长孙,是沈丛宣,唯独不是皇帝,你不用顾忌。”
“还有,初春那个流民的事儿,已经调查过了,也让人做了安排,让你一个非南魏子民看到这样子的场景还真的是不好意思呀,下一次我定不让百姓交的杂税都喂了狗。”
一句话里,含了两句我的说辞,一是流民事件,还有一件是我吐槽奉七一大早把我吵醒,那时候我还大吼着“这么没有公德心,官府是怎么维护社会治安的,我们交的税都被狗吃了!”奉七这个好家伙,又告密来着。”
可谓,养壮士定要养奉七!老实巴交不惹桃花还忠实于老板!怎一个好字了得!
还有啊,喂喂喂,这位端坐在那里的皇帝大人,这些话这难道不是皇帝对我的吐槽吗?都说堂堂一个帝皇应该心胸开阔,宽容天下的,那您也麻烦一下宽容宽容我呀,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耶!
“那……我是应该叫你长歌,还是叫你楚歌呢?”他饶有兴趣突然发问提到这般。
我之前不是要解释了我这个新名字的来历了么?这个人真是……
“您随意随意,通通随意,您要是喜欢的话,叫个小鸡小鸭阿猫阿狗阿花的都没问题。”
“好,小歌儿~”
“喂!陛下!!!不要太过分了!”
遥想起那一次被沈桃胁迫,落入了沈府的那湖,我明明是听见了有人在叫我“长歌”,那个时候,哦不,应该是更早的时候他就知道我是四清山的长歌了,明明认识我,还看我一个劲儿的在哪儿装,两个人互相演着双簧,只是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这沈公子还真是一个爱要面子又爱看大戏的皇帝。
我的这些个日子,活生生的在他面前演了一出猴戏,还极富有表现力,生动又形象,展现了作为主人公的我活泼机灵又糊涂可爱。
想到这里,顿时气上心来,我一个起身。
“喂,我坐马车跑了一天了,也累了,回了。”说罢起身朝着下山走。
走了两步,发现沈丛宣并没有跟来,回过头去,他还是站在那里,只是看着我,轻轻提声问我。
一句话顿了两次,看来很是说不出口:“都走到这里了,……你……不上去看看么?”
哪里?我顺着他的目光,去那里,四清山上么?
已经变成焦土,四下散落的残垣,碎掉的回忆满眼都是,还有那最后时刻的血腥,恐惧,一想起来,都让人瑟瑟发抖。四清山被灭,谁应该此事付出代价,就算幕后之人当着我的面儿被千刀万剐,那全门人遭受的痛苦,谁又能来赔偿呢?
每次一提到这个沉重的话题,心里就变得格外的揪心,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不了,我……再缓缓吧。”
沈丛宣一双眼中闪动着复杂的光,负手走到我面前。突然就转过身去蹲了下来,“长歌,我背你下山吧。”
他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愣在那里的我,“等到下山后,你就是又是楚歌,木言堂的四姑娘了,四清山的一切,就随着长歌的身份暂时留在这里吧,别多去想了。”
看我久久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动作,他又起身走了过来,拉过我手,牢牢地将它放在他的手心里握紧,“相信我,你以前背过我那么多次,我现在还你一次。”
真,的,是,天大的殊荣啊……
真应该在自己脑门儿上贴几个大字,皇帝曾经背过我。
在这场和沈丛宣比较脸皮厚度和演戏技巧的回忆战役里面,我不得不承认,我已完全落败,只可举白旗投降。
“好……好啊。”
他走下两级台阶,我伏在他背上,搂住他的脖子。沈丛宣突然变得十分有劲儿,一把将我背起,一步一步的随着平缓的山道朝着山下走。
这一刻,我真真实实的感受到,我现在所面对的长孙,曾经被其他一众替子打得四肢无力,满脸淤青,只能由我偷偷背回小木屋的长孙,真的已经长成了个魁梧英朗的男子,不仅掌管着天下权势,也没有人再敢欺负他,一挥衣袖可领千军万马,一开金口事关万人生死。
我隔着衣料,一只手偷偷地模了模他宽厚的背,结实而温暖。
我一边打趣道:“长孙弟弟,你现在长这么高,小的时候你果真没有好好吃饭。”
他却一股子嫌弃的语气:“那是因为你来看我一次抠得只带一个鹌鹑蛋,长得不高也是怪你。还有,我那个时候虽然的确是长得营养不良了一点,我实际上还是比你大的,按生辰八字和年份来说,我还应该是你哥哥,按你的说法,你应唤我一声长孙哥哥。”
“你就扯淡吧,你自己心里是不是还有好多小九九啊,明明知道你自己是念长孙殿下的,还让我念了好些年长歌的长,我叫你名字的时候,内心是不是一直在嘲笑我?”
“没有啊,我只是在证明你师兄们在你的文字教育方面做得极其失败。”
我嘟嘟嘴,敲打了一下沈丛宣的背,“你住口!我明明是学识渊博打遍天下无敌手!”
被我缠的没法子,他连声应道:“是是是,你学识渊博,头脑特别聪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恋爱启蒙也特别早,每天就跟耗子似的每天躲在槅门后面看你的二师兄……”
我心里一个噎气,脑袋上就差挂三根线,差点没憋死过去,这家伙!还真的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换了个话题,敌人已经向你发起进攻,我等岂能缩头缩尾,赶紧举起迎战,看谁尴尬死谁,我搂紧了他,问道:“对啦,我第一次见你,你手上有把折扇子,你一扇一扇的啊,在我看来啊特别的娘,关键是还绑着红色的穗穗,红色也就算了,还是个丑丑样子的情人结,下次你记得把穗穗换了啊,不然我一看就能想起,我的小长孙长大后第一眼竟然被我看成了娘娘腔,作为你的大姐姐,我的心里会无比汗颜的。”
沈丛宣听罢,不知怎么着冷笑了一声,突然将全部力气集中到一只手臂上抓紧了我,在怀里模了两把,我还怀疑他一个执拗脾气犯了,要将我从山上丢出去。结果两掏两掏,他还真的从自己的衣兜里把那把扇子模了出来,我又是一个握拳佩服,这可是刚开春啊,又不热。
他的怀里还真的是个百宝箱,什么都能掏的出来,下次在掏出个柴米油盐酱醋茶就会被我扑到了。
“谁说皇帝胸怀天下,明明皇帝还能胸怀很多东西嘛。”
“是啊是啊,我胸怀里还有一个你。”
我顿时尴尬得不知如何接话。
他拿出扇子在我手上敲敲,示意我接过。
“说这个结编的好的是你,说用起来像娘娘腔的也是你。我看你记忆力越来越不好了,我来开个金口,提醒你一把:某年某月某日,我偷偷去找你,看你一个人在瞎编什么情人结,说是你师母教你的要送给心上人,你编了好久都编不成样子,好不容易翘了几天当值,千辛万苦编好了一个,最后我却在你房里的垃圾堆里看到了它,我还嘲笑你,你的心上人在垃圾里住着,你那个时候啊,嘴上功夫丝毫不饶人,还硬是当着我的面儿把这玩意儿从垃圾里捡了出来,说你编的好得不得了,多有纪念意义啊,就硬是要送给我。”
身上的汗毛竖了一把,厄……真的有这回事儿吗?
“咚”,内心一个敲锣打鼓,此战落败。再次告负。
我趴在他背上,一个心情不爽,作为一个南魏国内还有那么一点出名的女说书先生,竟然连续两次耍嘴皮子功夫都输给了一个外行,“你你你,你不要得意!要是能回到当日我一定不叫你长孙了,给你取了更加难听的名儿,你还要感激我叫了你这么多年的长孙,你当年啊应该叫……”
叫什么呢?
对!!!
“叫你阿长!”
“阿长?”
“对,就叫你阿长了,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哼!”
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笑得格外开心,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面去了。背着我的双手一个使命儿的晃悠,“在胡说我就把你扔下去!”
“啊!不~要~啊~”
山谷里,惊响起我的尖叫声,我估模着山里亲嘴的小鸟和山下站岗的奉七估计都听到了,还以为他家的陛下在这深山老林里还有什么什么的兴趣做些什么什么奇怪的事情。
悠悠的走着,靠在沈丛宣的背上,闭着眼感受迎面而来的山风,冰冰凉凉,现下光景宁静也无比美好。
脸下传来他坚实背膀的暖度,让人懒懒的犯困,我不由得打了个呵欠,问道:“小长孙呀,你学识好,你告诉我,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是什么意思呀?容华好似提醒我似得,说过这样一般诗句。”
很久沈丛宣都不回答,我还以为他全神贯注下台阶,我的话未入他耳,只听见伴着我悠悠的呼吸声,他轻轻道:“长歌,是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这几句吧。”
他低沉的嗓音,极为好听,缓缓地叙事风格的语气,颇有些让人迷醉。
“我以后念给你听。”
我迷迷糊糊的觉得有些不对。
是有哪里不对啊?
到底是哪里呢?我努力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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