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日子就是这样子过着,保持着一种积极向上的态势,虽也平淡但是却是无病无灾,我年少时整个人四周都散发着一种卟啉卟啉的桃花气,在四清山神医门这里有吃的有喝的有人护着有人管着,日子过得比流民来说不知道好了几千几万倍。
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将青岚在我后山种的茶树好好照看,同那偷跑过来的小长孙一起默默地蹲在那李子树下面,一个人激情澎湃的对着另外一个未成年小哥抒发下感情。
大多时候都是我在那里滔滔不绝的讲,长孙这个老实的听众默默地坐在那里听我说。有好几次我还偷偷带了他去看学堂里面青岚讲课的模样,白色玉带青冠,云绣外套,手执一卷书本,在学堂里面来回走着,好生帅气。
我一只手指着青岚,回头对长孙讲:“没文化很可怕,你千万不要成为我这样,看到了没,你的榜样在那<里。”
想来也是潜移默化,让长孙感染到了有文化的男人将来是多么受女孩子喜欢,虽然偶尔还是要看脸,只是我以为说话,说了便说了,没想到后来长孙弟弟他那么的有文化有地位还有手段。
唯一同青岚争吵过分,就是因为长孙。那事儿应是在四清覆灭的六年前。
长孙弟弟作为替子被送来了几次,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我去给他送小零食的白日里。
那日,从山脚下突然之间涌上来一大批衣着奇怪的太监、士兵模样的人,其间还有个衣着极为华丽,满头珠翠,穿着锦绣金边大袍子的贵妇人,那妇人一脸的不屑,受那八台大轿子被几个壮汉慢慢悠悠的抬上了山,不知道为何,也许是女性的直觉,后来我估计这也就是四清山覆灭之始。
那一帮人和大师傅面谈了好久,等到出了议事大堂便径直上了替子们所在的后山,我道是哪位小哥干了什么坏事要被官府的人抓走了,谁知最后却是长孙。他被一群人簇拥着从那替子住的小破房子走出来,我本来躲在一旁偷偷看热闹,一看是他还准备冲过去解救解救他,危急关头,被人一把抓住了衣领子,走也走不得,最后回过头来一看,竟然是青岚。
他面色严肃,看着我认真道“你,不许去。”
“为什么呀?”我指着长孙远去的背影,带着些许哭腔“他可是我四清山最后一个朋友了!那群人带着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呢?”
青岚那日严厉的出奇,并不像他平日的风格,像是在训斥犯了错的小孩子,“不为什么,你就是不许出去!我曾经告诫过你了,不要与那替子往来,你为何偏偏不听?!”
“我就去看看,躲着,不碍事情的,也定不让她们发现!”
“前些日子我睁只眼闭只眼看着你们见面也就算了,但是现在!绝!对!不!可!以!”
我扭着头,一边看着长孙离我越来越远,一边看着青岚抓着我的衣领,死活不松手,我吵着闹着不理解“我在四清山明明就只有一个朋友,你还老不让我去和他见面,是啊,我是喜欢你啊,你也不能这么不讲理啊,大家都是人,替子就不是人了么?!”
青岚任由着我在那里大吼,我看到长孙回过头来往这里瞟了一眼,我武艺不够好,唯一的技能就是甩着我那大菜刀,现今。我连菜刀都没有,只能像只毫无攻击力的小兔子胡乱的在那里蹦哒。
他不在听我解释,像是云师哥附了体,一个使劲儿的把我关进了邻近的小木屋子里,噼里啪啦拿起长锁链将我锁了起来。
任由我怎么拍打都不开门。我就看到青岚的身影隐约的映在门上,清晰所见他的模样,轮廓固执的过分。等到门外已没了动静,我发现了屋内可以踏由一个台子翻过窗外,便庆幸着我还不傻,忙跑去了后山。
青岚难得一见的严厉,我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等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事儿却正是那一句两句话说不清道不明的。
长孙是长孙殿下,是皇家的人,姓沈。
而这青岚,竟也是皇家的人。
因为长孙的事情,我好几日没有搭理青岚,就算是因为最后我在后山见了长孙离别一面,但是当时万般阻挠我的不是青岚又是谁。
喜欢归喜欢,结梁子归结梁子。
长孙事儿已过好些年,每每看到他留下的一些痕迹,心里总是懊悔还伴随着一些不舒坦,我便再去求了大师傅教我武功,不过仍旧是在我意料之中的被大师傅无情的拒绝,这下子是真的灰心了,没武功,我也只会一点点的药道,在这四清山全然算不了什么,伤心欲绝地跑到溪边,却听见青岚撩了衣摆坐在我旁边,我看着他,忍不住哭道:“我什么都不会,我什么都不会!”
“没事儿,你不是还有我么。”
我双手抱膝,将脑袋深深地埋在里面,“就是你不让我见长孙,还因为你!我每天都被云师哥欺负!”我看着青岚一字一句的吐出来。
青岚模着我的脑袋,理了理我压在手臂之间的发带。
轻声安慰道。
“恩,都是我,都是我的错,你不要生气了。”
我却哭得更加厉害,“我就是心里苦,我就是心里面难受……”
青岚莫名其妙的将我从一个团子模样的抱膝状态扒拉出来,默默用手将我的泪花拂去,可能是泪水接连的止不住,他无奈的笑了笑,四下模了模,最后将他的发带取下来给我叠成小方块,缓缓地搽干净我的脸,很认真的捧着我的脸。
“长歌,等我赢了夏竞再过个几年能够接过大师傅的位置,我就去和大师傅说我要娶你……”
我也许是因为惊吓过度,也许是因为对青岚的情绪已经变得复杂化,抽抽搭搭。
我尽量忍住眼泪感激的朝他笑笑,他俯身在我脸颊上轻啄了一下,然后看着我脸慢慢变红。
我怨道:“二师兄,你说的!”
“恩,我说的。”
他将我搂过,“以后定不再让你哭了。”
我也就是那个时候年少气盛,少女情怀简单,深深的相信着青岚说的每一句。我甚至每日夜深人静还在那里偷偷欢喜,想来青岚说要娶我,那一场大哭流的泪水再多也该是值得。
然而,现实总是相反。
我每日夜里月上梢头时分,坐在房顶看着远处青岚住所房间里的灯火明明暗暗,盼着那比赛日日临近。在午饭时分还在那里偷听师兄弟们的谈话内容有几分提到了那竞赛,有几句提到了青岚。
但是,等到比赛真正来临,平地起了高台,四周擂鼓声扬,红旗正飘,数千弟子持剑竖立安静的在擂台之下,等着司教师傅宣布比赛开始,但是司教师傅左侧,那个熟悉的人应该站的地方却空无一人,右侧单单孤零零的站着云师哥,盛装出席,风头正盛,那青岚却不见了人影……
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寻遍了所有他可能前去相见的师傅师兄,但是没有丝毫的线索,没有丝毫的踪迹。
若不是四清山的师傅们都没有什么动静,我还曾以为青岚是不明不白的就死了,料想师傅们对他的失踪都无动于衷,那么必是知道他前去了哪儿。
我垂头丧气的跑回住所,发现师傅和师娘两个人偷偷在书房里说话。
师傅对师母讲:“青岚,他虽仁爱万物,看似宁静淡泊,但是眉宇间有还是有那褪不去的戾气,这次事情瞒不下去,待青岚回来我再问问他的意见,看他自己是选择回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承安二十五年春,皇族外戚林氏等谋逆,先皇派御林军镇压,其族一夜间皆伏诛……”大师傅缓缓道,深深的皱眉,“小歌和上官他们……在那场箭雨里都死了……青岚还不知道这些,此次前去应该没事……”
师母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感叹:“可是苦长歌了……总不能一直瞒着她,不让她知道吧?”
师傅正色:“可是也是没办法,就算是四清山,现在都无法自保,何能保得住长歌的幸福呢,还望结果能如我们所愿吧。”
谁?
谁要自保?
青岚?
我嘴角一个冷笑,师傅们果然知道青岚的去向。
所以……青岚,的的确确是走了。
他离开了四清山,而全部的人都知道,就看着我跟一个傻子似地到处乱窜,包括最是实诚的师傅师母,人人都知道结果,就只有我被蒙在那鼓里。
他难道只是为了躲那比赛么?
倘使因为我而不愿意参加,那也就算了,就算是他后悔了说要娶我,那也是算了,可是为什么要逃走呢?他若当着我的面对我说一句:“长歌,我悔了,我不愿娶你,我不喜欢你”我也不会说一句不,只是这样默默地走了,连句话都不和我讲,我怎生不胡思乱想。
我一直觉得青岚应该很厉害,但是没想到后来他竟然会那样的厉害。
晚风徐来,四清山里面许多不知名的花草随风摇曳,衬着月色,出奇的漂亮。我一人静静地坐在后门的四清山口,表面平静无波,心里早已大浪涛天,我模下意识手摩挲着身旁的包袱。
虽然四清山是我第二个家,但是此时此刻我竟不想在这里呆上半分。
我一无处可去,我上山十年,从未独自一人下过山,深山老林外的世界已不知轮回反转了多少遍。
我走了半晚上才逛出师傅们设的竹林阵法,到了那风崖道口,看着来往人群匆匆,驿站热络不已,一股子酒肉的俗气传来,我才亲身体会到了,所谓的凡世。
不过这般。
真吵啊……
当心累到一定程度,就会连生气和计较的力气都没有了。有谁像我一样,不停的换着法子去吸引一个人的注意,只是想让某一个人有所感触。
而最后,那亲密变成了最遥远的距离,之前的甜言蜜语,也在最后变成了我眼泪坠落的轨迹。
我孤身一人,无处可去,随意在一家老婆子的草屋住了半月,明明是近邻四清,却无一人下山寻过我,我才真觉自己存在的就像一个四清可有可无的杂草。
这一段日子,还真是活的荒唐。
借住的阿婆家,只有我和她两口子三人,我做饭摘菜,洗锅砍柴,这半个月过得像是别人家的平凡儿女。
某日,我提鱼归来,心里充满了不安的躁动,一股子不详的预感围绕着我,回到草屋后,抬头遥望着四清山头,突然觉得远处传来奇怪的声响,后来便看见那两个山头蔓延出一条火龙,炽烈而疯狂的在天上嘶吼,发觉应该是四清出了什么事儿,忙冲出门去。
那老妇人拉着我的衣袖,恳求的看着我,“长歌,别去。”
我回头,那老头子从里屋冲出来紧紧的抓着我的包袱。
严肃的看着我,目光竟透露着些许不忍。
他对我说,“你去了也晚了。”
“来不及了。”
我才终于明了,这都是一个局而已。
我竟然用自己的真心,换了别人的一个套路。
我不禁仰天长啸,可笑,可笑。
我甩开那老夫妇,一路跌跌撞撞抄着小路跑回四清,不知何时脚被草丛划破,衣衫已凌乱得不成样子,一路上箭雨阵阵不知从何处射来,火花蔓延,烧着了四清的花丛草药,随着生命撕碎的声音在噼里啪啦的作响。
血液的浓稠,路上横躺着七七八八的尸体,烧焦的木结构干脆的气味混合着厮杀的怒吼,明明一个号称神医治世的清静之地,今夜却显得格外像地狱炼火。
我已来不及冲到山顶大殿,大火淹没了半个山头,火光跳跃之间还能看得见挥剑砍杀的平日师弟。
不知是哪方人的血水从山泉小道汨汨流下,混着清澈的山泉哗啦啦的往下淌,我看那岔道最极端处,古柏清绝崖边,一个苍老的身影缓缓倒下,他的背后,是万丈深渊,他的面前,是几十位肆意呲笑的红衣士兵,军章布贴牢牢的缝在左肩,我在那驿站见过,正规的南魏皇家御林军。
“什么人?!”一位士兵发现现在他们身后失魂落魄的我。
我毫不理会,费力的把拉开人群,不管背后是否有刀刃刮破了衣料,是否又多了几道血淋漓的印子。
我步履蹒跚,慌张失色地朝着那倒下的人冲了过去,大声地嘶吼。
“司膳师傅!”
等我赶到,怪胡子老头,身上插着无数只羽箭,他还剩下了一口气,自嘲般看着我苦笑了一下,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还是救不了你这个小姑娘。长歌啊……我还给你留着好些做点心的好本子呢……改日,改……日,定要……拿给你……”
最后一口气,竟然还记得我向他讨了多次的食谱本子……
我紧紧扶着怪老头子,哭着。
“我再也不说你坏话了,也不怪你乱给我吃东西放毒了……”
“司膳爷爷!”
“我是长歌啊!”
“怎么会变成了这样?!”
可是他四目依旧看着我,只是慢慢没了神采,脸色变得苍白。
与我,怕是再也说不了话了……
我愤恨地起身,与那持箭的士兵长怒目而视。
他红衣着身,那红色却浸染了点点污迹,不知是哪位师兄弟的鲜血。
他嘲笑地呲了一声,“没想到,这个还真有个漏了网的”,他朝后小兵一抬手,好不得意。
“拿箭来!”
我就这么迎着悬崖上的肆意狂哮的山风,竖立在崖边。感觉我的血液在默默的流出我的身体,却丝毫感觉不到。
“咻——”
等到我最后在一瞬之间体会到毒箭深深的插入我的胸怀,那士兵长的憎恶和嘲笑的表情死死的印在我的脑海里面。
“今日,九月初三,是个大好的日子,小丫头,你要是死,不如就选在这一天吧。”
“咻——”又是一只羽箭扎入。
痛觉已无残留。
无力倒下悬崖的最后一刻,我看到青岚冲过来的身影,铠甲着襟,威风凛凛。
那衣裳不正是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人穿的么。
原来也是一类人呀。
我突然间明了了一切。
带着万般的悔恨和自怨自艾,带着四清熟悉的山风直直地坠下山崖。
我以为这辈子,已然结束。
尽然是正好年华,也抵不过人心险恶。
我不禁自嘲。
我长歌自以为自己是百毒不侵,
谁料你青岚世间难遇万毒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