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始八年三月丙寅日,子时南方朱雀七宿共计五百多颗星同时大放异彩,光芒相及幻化成一只朱雀振翅飞往沛王府熟睡的朱璺梦乡里。
它扑愣着翅膀栖在西方灵河岸边一棵万年菩提树枝上。
耳畔传来河心撑篙的渔夫洪亮的歌声,由近渐远响彻整个河谷。
它欢喜雀跃时,一条恶蛇忽从背后袭来,晴空里一声响雷,山摇地晃,曼陀罗花从天而缀,恶兽都化作一缕烟灰。
它中了蛇毒虚弱地从菩提树上跌落下来。
恍恍惚惚,眼皮慵倦下垂时,忽见菩提树下青石板上盘腿打坐的和尚起身举步过来。
这个和尚,在它的记忆里蚊丝不动,盘腿坐了整整百年。
和尚俯身拾起它,怜惜地置于掌心。
它匍匐在和尚的手心,无助的目光落在和尚温润如玉的面上。
眼带怜意,声若钟磬。
“阿弥托佛!罗刹雀,三月三日,三生石畔,下世一劫——”
和尚的话还没有说完,它的伤口自动愈合,身体愈发觉得清爽,受伤之因便忘了一大半,扑敕敕展翅重返青空。
……
尚如初惊讶地从梦中醒来,腾地起身坐直了,环顾四周,又低头看看自己,又是那个梦!
这是她来到齐朝的第三天了。
三天前她做了一个梦。
她记得睡前躺在公寓的大落地窗前看着外面五彩斑斓的游乐场赏上天上灿烂的星光熟睡过去的,然后天上灿星幻成一只闪着金光的鸟雀飞进她的梦乡,再然后……
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置身于这个人人为读书而削尖脑袋的大齐王朝。
唯一能从冬香口里敲出的话是三月三日是她和六姐共同的生辰,她出生时据说是在申初天象异常风狂雨啸之际。
这一日,父亲要为尊贵无比的六姐朱璧和不招人待见的傻七朱璺同时举行隆重的及笄仪式。
而她就是那个不招人待见的傻七!
除了这些,还有什么耐人寻味的地方?
这一日的巳初她蒙尘已久的禀性会慢慢开悟。
这一日的未申时她会遇见前世的恩人。
这一日的某年她会……
当然这些都是后来之事,眼前的她百思不解。
耳房传来一个轻细的声音:“姑娘起这么早?再睡会吧。夫人说了今日不必过早起床的。”
秋香口中的夫人是沛王府当家嫡母,出自河西大族郭氏嫡支,是当今郭太后的嫡亲侄女,与沛王朱林育有一子一女。
长子朱纬生得唇红齿白,却是个多金多情的贵族公子哥儿。
嫡女朱璧生得俗媚,从小娇生惯养,人如名字般被众人当成宝玉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封了长乐郡主,人称乐郡主。
傻七朱璺的生母房姬不但出身卑贱,而且因为犯了事被贬为贱妾,生死不明,连带着朱璺的地位卑贱至极,王府上下单按排行简称她七姑娘。
七姑娘朱璺,名字的由来据说是她当初出生时,刚刚生完孩子的郭夫人气得随手抓了一只青釉四系盘口壶扔在地上,没想到那瓷罐没碎,仅仅底部出了裂纹,郭夫人心头一动,借沛王之口赐名璺字。
说是因其生母卑贱配不上好名好字,取“璺”字才不会折寿。
朱璺透过窗棂看到外面天空已吐鱼肚白,睡意全无,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卯时一刻。”回答她的依然是秋香,另外几个婢女睡得很沉。
若是往常这个时候理应起床了。
耳房里没了动静。
又一会,秋香困倦地补了一句:“姑娘再睡会,夫人发过话的,今日的早膳也会推迟。”
朱璺听了,复又躺下闭上眼睛假寐,慢慢咀嚼着刚才的那个梦。
辰时,秋香起床服侍姑娘洗漱。
朱璺对着棱镜梳妆,回想着那个梦,依然不得其解,暂且束之高阁不再细究。
镜中的她纤眉如画,明眸善睐,面灿若春华,皎如秋月,淡雅月兑俗如空谷幽兰。
她微蹙蛾眉,听见外面飘来的窃窃私语,同身后的婢女秋香时冷时热的脸色一样的令人如坐针毡。
院子里,新拨来的婢女冬香还不太明白她所服侍的主子的下贱地位,捧着刚领回的澡豆路过廊檐处,看到春香和夏香在暖阳底下玩解股,驻足笑道:“七姑娘这会子起床,光秋香姐姐在屋里怕人手不够呢,郭夫人说今天是很重要的日子,要咱们好生服侍姑娘。”
春香一边解股一边淡淡笑道:“你知道昭将军为什么对咱们姑娘上心吗?”。
冬香一脸茫然地要听她接着说。
“你坐近来!”夏香与春香对视一眼,夏香失着笑抬头示意她坐过来。
然后她压低嗓音饶有兴致地解释:“她原是我们郭夫人陪嫁来的婢女勾引沛王所生,好在我们夫人宽宏大量视若已出,怎奈九年前,她的生母得了失心疯要卖掉她,夫人发现这件事,连夜找寻她未果,以为被人伢子拐了,不承想隔了半年,昭将军亲自护送回来,还给她取了字,当初昭将军送她回来时,留下话,待宜安及笄之年,要亲自前来观礼。”
话一出口,婢女们红着脸笑出声来。
这些话似乎有意无意的一字不漏地蹦进她的心坎里,雨打荷叶般,字字惊心动魄。
她的脸微微一红。
若不是老夫人和大权在握的昭将军惦记此事,郭夫人没打算让她参加笄礼。
昭叔叔对她有救命之恩,但是她早已不想再记起昭叔叔,对他的记忆变得很模糊。
朱璺的目光落在镜子里郭夫人的眼线秋香身上。
秋香正替她梳发,篦子紧刮着她的头皮,往下一缕缕梳着她那乌黑油亮的长发。
外面的闲言碎语还在继续,秋香对外面的话仿若未闻。
“我们夫人真是心善啊,对七姑娘的及笄同乐郡主一个级别。”
郭夫人待她的态度家下人们心知肚明,但冬香是新拨来的,还不明就里,感动于七姑娘及笄的待遇同嫡出的长乐郡主,赞叹郭夫人真是个难能可贵的嫡母。
“亏你知道夫人慈悲心肠,就不知里面的那位承不承情,懂不懂事,夫人捧着她,是抬举她,到底她比下人们要尊贵些,如今捧惯了她当真要把自己当成正经的主子,摆架子指来指去的,话也不会说,礼仪也不曾认真学过,平日里装模作样充主子就罢了,谁知这么重要的日子,竟然起这么晚,别人不说,只说嫡出的乐乡主,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无所不通,也没有拿大过。”春香冷笑,顿了下,向屋子里努嘴,“里面的傻子空有副好皮相,依我看不及郡主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