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观离徐宅不远,仅仅五六十里地外的阳明山上。
快马加鞭,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到山脚。山势很缓,穿过层层的桑树林,仅仅一两炷香的时间,就能看见前面有一处开阔的空地上建有一座规模不大的道观,青墙黛瓦,无端就透着清幽。几株柳树站在离道观稍远一些的地方,有潺潺的涧水从高处落下来,在柳树的脚下汇聚成一个深潭。
黄昏金色的太阳光落在这一片山林,如同不再凡俗之中。
金姑姑的脚步慢了下来,一颗芳心越跳越快。
她看见了,夏长渊正一身道袍,在道观前面平坦的山石上舞剑。他身姿洒月兑蹁跹,时而舒展缓慢如同天上的流云随意而走,又如同枝头无风自落飘飘荡荡的树叶;如同快捷宛若闪电,又如同六月里密集砸落的暴风骤雨!
金姑姑痴痴入神。
长剑收起,夏长渊看向山路,微微一皱眉,开口道:“夫人派人来的?”
他明明人还在很远处,声音也并不高,但那声音却如同雷鸣一般在金姑姑耳畔响起,让她猛然惊醒,却忘记了近前一些,忙躬身行礼,道:“是夫人派婢子过来的,有要事像老爷回禀。”
“你说。”夏长渊并未走回道观,而是走到柳树下的石凳上坐下,拿起石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盏。
金姑姑注视着他的动作舒雅,再次痴迷,恨不能上去抢过茶壶——这种事情,不该是他自己做!而应该让她去做!
夏长渊咳嗽一声,面色露出了不悦。
金姑姑回神,低头不敢再看夏长渊,心中快速地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回老爷,玫小姐被人加害,因长久接触,感染了沙枯藤的毒素……夫人让婢子来,请您回去一趟。”
“玫儿中毒了?沙枯藤是什么?”夏长渊端着茶盏的手顿住了,微微眯着眼睛看向金姑姑。
目光如有实质,让金姑姑不禁抿了一下粉唇。
她忙道:“是,暂时只查出是集雅苑一个粗使婆子调换了玫小姐床头的香囊。玫小姐已经开始梦魇难眠,石斛姑娘已经确认了是因为嗅了多日沙枯藤气味的缘故。据石斛姑娘说,沙枯藤是长在赤壁沙漠之中的一种藤类植物,误食和长期接触,都会影响心智,生出幻觉,严重之后梦魇不断,幸好并不致命。”
“不能解么?”夏长渊问道。
他的声音轻且平缓,听不出太多的情绪。但金姑姑却突然觉得分外沉重起来,连摇头也变得十分的艰难,低声道:“石斛姑娘说,这毒无解,只需修佛道的清心禅坐法门便能压制,最终完全抵消毒素影响。”
“也就是说,若是一个意志坚定体魄健康的成年人,便不会中这种毒了?”夏长渊轻声问道。
“石斛姑娘没有说。”金姑姑道:“不过婢子想,大抵是这样的。”
夏长渊顿在空中的手又慢慢动了起来。他平静地将一盏茶用完,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告诉夫人,我稍后便会回去一趟。”
金姑姑月兑口道:“婢子同老爷一同走。”
夏长渊再次看了看她,摇头道:“不必。”
金姑姑不甘心地道:“是。”她静静站了片刻,才道:“那婢子回去了。”
夏长渊没有应她。
金姑姑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唇,慢慢地退走了。站在山路上,靠着一颗桑树的掩映,她又静静地注视着那个男人很久很久,久到不知什么时候,眼前模糊起来,而那个人,终于离开端着茶盘,走进了道观里。
眼前只剩空荡荡的一片。
金姑姑擦了一下眼睛,回身往山下走去。
……
宽大的椅子四周塞满了软和的大枕头,徐玫窝在里面,又舒适又安心。
何嫂坐在靠门口的地方,正在缝制着一个香囊,不太年轻的面庞上,由着温柔恬静的笑意。她偶尔抬着头,看看院子里正在与斑点狗玩耍的小武和小花,情不自禁笑意更深。
朱燕谨慎地站在徐玫身边,手里拿着一只炭笔,正小心翼翼地在徐玫眼下轻轻描绘着。在她身边的桌子边,放着一个展开的棉布带,上面缝制着许多大大小小的口袋,装着各种各样的小东西。
让徐玫意外的是,朱燕居然在化妆易容上十分有天赋,且已经颇有建树。这真是一个让徐玫十分欣喜的收获。
而前世,她竟然让这样的人全都成为了她生命之中的过客,来来去去,最后一个没有留下,实在是蠢的很……
“主子,成了。”朱燕站开一步,捧了一片镜子让徐玫查看。
徐玫瞧了瞧镜子里的小人儿,十分满意——
只是此时她双目干净清澈,让她“被梦魇缠身不能安眠”有了破绽……但朱燕还有一瓶小药水,只一滴滴进眼里,就能让她的双目之中立即不满红血丝!
那种药水用了有些不舒服,徐玫觉得,还是在有需要的时候再用不迟。
“那个叫小红的,我娘是怎么安排她的?”徐玫问道。
“夫人奖罚分明,已经交待下来,允她入族学学习。若是她再机灵点儿,相信一定会有出息的。”朱燕低声道。
“嗯。”徐玫笑了笑,道:“挺好的。”
镜子里的笑容,依旧天真无垢。
那个粗使婆子的下落,她已经不想去打听。犯下这样的大罪,不仅是她自己,只怕她一家大小,全都不会好过。不必再打听什么。
至于金姑姑,她能成为徐夫人身边倚重的总管内务的大丫鬟,想要谋划什么,显然不会轻易地、因为王婆子的失误就暴露了自己……但没关系,徐玫本来的目的,就是暂时离开徐宅,离开金姑姑的视线,如同前世一样,常住五柳观——
五柳观,人很少。
或者说,在夏长渊不在的时候,那里就只剩下几个打扫的小童子,根本就没有更多的人。
而如今,她有了何嫂,有了朱燕……常住五柳观之时,就没必要如同在徐宅这里一直伪装懵懂无知。也就是说,她有了自己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