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黑暗,只余点点渔火。
店门关上插实,几盏油灯围拢之下,邹大成神色虔诚,忐忑期待,与人将放着今日买卖所得的钱箱搬到了桌面上。
徐立前将钥匙解下,递给了邹大成。
邹大成肃然,深吸一口气,打开锁头拧掉,再吸一口气,方才猛然将箱子打开。
箱子宽约半尺。长高约一尺余。
此时,或崭新或陈旧的各种铜钱几乎铺满了这个大箱子!沉甸甸的静默着,让所有围过来的人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多钱了!
这些铜钱……连徐家逢年节喜事打赏下人都不够……徐立前沉默片刻,心中大约已经有数,道:“倒出来,数数吧。”
没有亏。
但若是去掉所有人的人工,真的没有赚什么。
<徐立前坐在一边,不再关注那边——
赚的太少了。一天忙碌,所获利润甚至不如直接去码头上卖力气。他们已经有了团伙,不虑被他人盘剥太狠,所得其实很不错的。像邹大成已经开始带着人去揽活,遇上大方的顾客打赏下点儿散碎银子,就能抵许多天的忙活了。
长久下去,恐只有那几个没什么力气的苦力在饭堂干活的时候依旧有热忱,其他无论是头脑灵活的还是力气大的,怕都会生出虚应之心……
当然,自己原来的目的并不是赚大钱。若想要赚大钱,他干脆回徐家,动用徐家资源人脉,稍微努力一些,就能赚到数不清楚的真金白银,多到仅仅是一种数字!
毫无感觉。
但在刚才,就算自己心中笃定,在看到具体的铜板数量之时,却反倒生出了一些激动的喜悦来。
“……惠儿虽思念大兄,但若大兄在外喜悦无忧,则惠儿亦喜悦无忧。……惠儿自会日夜勤奋,期早日赢得母亲信任,为家族分忧,兄不必忧虑身后……”
徐立前露出一些微笑——
有他在,徐夫人的目光难以触及徐惠这个女儿。而他不在跟前了,徐夫人早晚会看到徐惠的天资和勤奋,看到她对经商的热情喜爱,终会慢慢认可徐惠。
惠儿渴望成为娘亲那般厉害的人。
他当兄长的,当支持。
“……红尘滚滚,世道艰难。大兄入世历练,入微末地,察卑贱难,立足实地躬身践行,乃正善之举。又者,为苦力举手之劳是助一人;为首领力行新规是善百人;为饭堂之主允诺践行乃是惠千人!居高方能临下,大兄谨记。”
接着又突然道:“嗯,大兄明辨,大面那些大道理都是父亲说的,并非玫儿在教训大兄。玫儿觉得,娘虽然不乐意大兄走科举之路,但娘亲肯定会为大兄从身无分文之困境崛起有所作为而欣慰万分,认同大兄本领能耐,高看大兄。但玫儿想,若是将来娘亲找到大兄,看到的仅仅是一个在码头劳作的苦工,肯定会瞧不起大兄,抓大兄回家的。”
又写道:“玫儿都能想象了,那时候娘亲会因恼羞成怒,对大兄嗤之以鼻,淡然言道:你如此窝囊无能,谈什么喜好抱负!赶紧收拾收拾回家,老老实实按照我安排的路走!我的儿子,就是草包,也得是金玉其外的草包!”
“嘿嘿,大兄若不想将来无颜面对娘亲,被骂的无地自容,就要努力有所成就哦!玫儿相信大兄一定可以的!啊,已经写这么长了啊,好了,大兄再聊,玫儿要去睡了……”
徐立前仿佛看到一个笑颜如花又狡黠古怪的小姑娘,一边对他挥舞着小拳头,一边又打着哈欠睡眼惺忪,只让人哑然失笑,无可奈何,由着她去……
家书,总能让人得到慰藉。
徐立前心中柔软,收敛心神,细细品思着徐玫向他传达的那些教导之言,对接下来要努力去做的事情有了一些方向。但,可惜的是,他已经没能明确他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夏少,数清楚了。”邹大成压低声音,却是难掩兴奋激动,道:“一共两千三百四十六个铜钱!”
这就是有二两多的银子了!
才不过一天的生意!
而他投进饭庄里的,都没有这么多!
其他人看向徐立前,眼中都是热切的光芒。就算之前徐立前告诉他们不会亏本,但他们这些粗鄙之人根本没有人能算账,只见铜钱成百成百地花出去,那都是他们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积蓄,在没见到回报之前,怎么能安心!
若非徐立前这半年言行让他们信任,换一个人来,他们是万万不肯冒险的!
“都冷静一下。”徐立前走过来,让邹大成竖起一块木板,而后对大家道:“我不得不提醒你们,去掉原料成本和人工成本,分摊一下租金和之前桌椅之类的成本,单纯计算利润的话,我们其实赚得的,很少很少。”
他拿起一根木炭头,开始在木板上给所有人算账,声音冷清,不紧不慢。其间,他并未看向其他人,一直专注于木板。
“就是这样。”徐立前吐出最后一句话:“去掉各种成本,饭庄利润所得,不过三十三文而已。”说罢,他才抬眼,看向众人。
一日之数,只三十三文。
便是预计接下来的生意会稍微强上一丝,那么利润最多也不过二两银子罢了。
徐立前环视众人,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失落失望,和难以相信。
生意那么火,辛苦一天,才赚几十文?就算一开始徐立前给他们泼了冷水,但这个结果,离自己预估的差太远了……几乎所有人心中都浮出这样的念头来。
“夏少……”邹大成嚅动嘴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唉。
徐立前在心底轻叹,问道:“觉得赚的太少了?”
在坐十几人,都觉得有些难堪。但却无法否认自己的想法:几十文,实在太少了。
“是啊,这点儿红利,的确不够大家分的。”徐立前颔首承认:“那么……”他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一个头发花白又黑又瘦的老汉身上,问道:“王老伯,你在饭堂是掌勺,定的工钱是一天二十文,比之在码头扛包如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