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的言辞,是在警告自己?
徐玫没有冲动。她不是爱冒险的人。
而莫仁既然这么警告自己,那就表明,他一定会盯着她,不让她胡乱打听。或许,他还不会直接盯着她。但他会盯着她在京城所认识的人,比如说不让徐家会馆获得消息!
徐玫不会小瞧莫仁的本事。
也就是说,徐塘派出去的人,多半不会有什么收获。
那么,她在京城还有什么关系,是莫仁所不知道的?徐玫眯着眼睛想了许久,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衡山。
清风茶馆。
茶馆名字普通,所在的位置也普通,售卖的茶水也普通,生意也普通。
在外面却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与徐家会馆并不相邻也不在一条街道上的小茶馆,其实是与徐家会馆想通的——
中间隔了一个个小院子,都是属于徐家买下来打通了的。人在会馆之中,不必踏入大街上露面,便能直接抵达清风茶楼。
徐玫打量着走进来的青年人,微笑起身,道:“衡山大哥,冒昧相约,还请不要见怪。”
“小姐客气。”衡山也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
她的衣饰并不华丽庄重,看起来简洁大方;面庞犹如吹弹可破般的幼女敕,但神态之间却没有半分稚女敕,好叫人忍不住忽略了她是稚龄;只是左手手腕上套着十来串颜色材料各异的手串,将她衬的活泼起来。
衡山盯着那些手串看了一会儿,看其中有一条金黄色的手串与他怀中之物几乎一模一样,不禁想起那一次他栽在她手底下的情形……
衡山掩饰住自己的不自在,有些疑惑,问道:“玫小姐何时来了京城?又不知找在下什么事?”
“之前衡山大哥承诺说,若我有需要,你是愿意相助的。不知这承诺还算不算?”徐玫微笑问道。
“自然算的。”衡山道:“只要我能做的到。”
徐玫十分满意,问道:“不知衡山大哥是否还在鹰卫做事?”
“是。”衡山点头承认,又摇摇头,面露忧虑,道:“只是我最近有一阵子没有做事了,一直闲在家中待着,算是休假的。”
这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他出身长乐候府。他的人在鹰卫做事,但长乐候的影响力却是分散在三大营之中,谈不上如何影响三大营,但一但有行军上的风吹草动,他们这样的勋贵世家总是第一时间就得到消息的。
见徐玫露出疑惑,衡山苦笑,轻叹道:“其实这在京城勋贵之中,并不算是什么秘密。就拿我们鹰卫来说,稍微有些背景能请假的,都请假了。留下的,都是想走走不得的。”
“我能问问为什么吗?”。徐玫轻声问道。
“去年,洪光道长威逼皇上继续修建陵寝,否则便要换一个人当皇上……”他这话说的大胆,不知是因为长乐候府背景深厚不怕,还是因为他自己因为某种缘故什么都不怕了。“皇上没有办法,幸好之前找回了六百万两银子有了不必从国库去抽调,但人力方面,皇上不忍征调劳役,便让三大营的人轮番前去做苦工。”
“原本,一批将士去坐一个月两个月的劳力,也不算什么。虽然有些憋屈,但咬咬牙也就过去了。想着皇上是体恤百姓,大家也都愿意去做。但谁也没有想到,陵寝应该有大秘密,而道长为了保密,就在去干活的将士们使用了手段。一旦他们泄密,就会立即窒息而死!”
“我们这些勋贵之家出身的,人人都是珍惜自己性命的,更是不愿意将自己的性命赔送在这种事情上,所以不管是不是三大营的人,都谨慎地告假回家了。”衡山言语苦涩,摇摇头,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样子。
尤其是面对徐玫。
当年,他受命“绑架”眼前这个小姑娘,是反复说服自己说,大夏需要她换来银子而且他们也不会真的伤害她徐家豪富理应为大夏的中兴出力……
结果。
这个小姑娘从他手下逃了出去。但她却答应他,会给大夏皇室凑一笔银子。她做到了。徐家出了银子。
但那笔银子,却分明达成他期望的结果。
就如同往一个死气沉沉的湖面扔进了一粒小石子,溅起一点儿水花荡起一点涟漪之后,湖面很快又再次恢复了死气沉沉。
就像大夏。
换上了新帝,仍然要修陵。洪光道长依旧高高在上漠视着,他给出的任何一条指令,新帝不得不从!情况甚至还不如先帝在的时候!那时候,至少洪光道长还保持着客气!
这些,让衡山心灰意冷。
“我今日找衡山大哥,是希望衡山大哥能帮我打听一下消息。”徐玫没有指责他的逃避,也没有就他说的现象评论什么,而是继续表述出自己的述求,道:“最近京畿有许多人口失踪,而且是一整个村子男女老少一夜之间全部失踪……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衡山一愣:“真有这种事?一整个村子的人都没了?”
徐玫点点头:“千真万确。而且,似乎也没有打斗受伤的痕迹,更没有尸体之类,并不像是强盗劫掠。”
强盗劫掠,只会抢有价值的东西。人口他们偶尔也会抢,但仅仅限于年轻的女儿罢了,最不至于的,怎么会连老人都不放过?
衡山面容一肃,起身道:“请玫小姐放心,我这就去打听。”
“有劳了。”徐玫起身行礼,道:“若有消息,衡山大哥依旧来这间茶楼雅室便可,我即刻就能赶来。”
衡山没有再多说什么,一抱拳,出了雅间。
徐玫没有着急走,而是依着窗,看着外面的行人车辆。她在小院子里窝的久了,此时看看路人,也算是一种放松休息。
“衡山公子肯定没那么快有消息。”大麦道:“小姐,咱们不如先回去用午饭吧?”
“饿了?”徐玫抬眼看了下大麦,道:“饿了的话,去酒楼叫一桌席面吧。我记得,这里离四海酒楼不算远。他们烧的饭菜味道还是不错的。”
“那婢子就去替小姐叫去了。”大麦笑容满面,问道:“那小姐,婢子还需要遮掩面相吗?听说四海酒楼现在是状元驸马爷的了呢。”
“状元驸马认识你,你以为连他酒楼的伙计也认识你?”徐玫白了她一眼,道:“得了,你就去吧。不要太多,够三四人吃就行了。”
“好的,小姐。”大麦领命去了。
她才往四海酒楼去了一趟回来,门口就碰见了匆匆回来的衡山,顺道将衡山请进了雅间。
衡山面色十分难看,坐下那里闷声连连灌了好几盏茶后,仍旧是一声不吭。
“是坏消息?”徐玫轻声开口道。
“非常不好。”衡山道:“说实话,如此残酷的事实,我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任何人!”
“衡山大哥。”徐玫盯着他的眼睛,唤了他一下之后,什么也没说。
她在提醒他曾许下的承诺。
衡山眼睛闭了闭,沉声道:“那些失踪的村民,是被朝廷军队抓走的。我早该想到,只有朝廷的军队,才能在京畿之地做出这样的案子!”
“朝廷要百姓做什么?”徐玫道:“不是有劳役么?”
新帝体恤百姓,徭役很轻,都是能免则免的。但即便如此,朝廷依旧有在老百姓之间征召劳役的权利,而且招得还都是壮劳力。明明朝廷可以光明正大地找人,为何要偷偷模模地去抓?
老人和孩子,能做什么?
“洪光道长用银子买了他们的命。”衡山目露悲痛,道:“一个活人,一百两银子。若是超过了一千之数,则价格还能提一倍。价格太诱人,所以皇上命胡驸马从三大营抽调了五百兵士,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抓人。”
“道长要的?”徐玫愣住了。
她忽然明白了,莫仁说她不应该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她立即就想起了洪光道长从她这里拿走的十万两黄金。难道,她送过去的那些黄金,都是用来买无辜之中性命的!
徐玫的脸立即煞白,娇躯忍不住颤抖,惊慌地道:“怎么会这样?如此大伤天和之事,周太傅怎么会准许的!”
新帝会被钱财银子蒙蔽了理智,但周太傅是读书人,在他心中有牺牲的说法,但绝不会因为银子就卖掉了老百姓的性命!
洪光道长买人命做什么!肯定不会是好事!
徐玫眼前仿佛看到了遮天蔽日的血色光芒,口中喃喃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来的……”
一想到有无数人因为她给出的钱财而没了命,徐玫的心就忍不住缩了又缩,无比的难受!
衡山一样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有听到徐玫的话。他难受极了,继续说道:“皇上怎么也不想想,那些银子,原本就是洪光道长从朝廷手里硬抢去的!大夏这些年,年年都缺银子,但还不是挺过来了!皇上为什么一定非要要回那几百两银子不可!”
“嗯?”徐玫闻言月兑口问道:“你是说,道长用的是朝廷的银子?”
“肯定是了。”衡山道:“之前洪光道长从朝廷那里拿走了将近六百两银子,这些日子没听说陵寝那边有太大的开销,所以肯定剩余不少。”
徐玫有些恍惚。
银子。金子。
洪光道长问她要的,是金子,不是银子。他还明确的表示了,不需要银子,只需要金子。
应该,他要金子,是另外有用。而不是为了付钱买人。不然,要是用来交易的话,明显金子要比银子更方便一些。他何必要求徐家替他兑换成金子。
想到这里,徐玫心中稍微平复了一些,开始回想之前衡山所说的话。
“你说,执行任务的,是那个状元驸马胡不为?”徐玫问道。
“是。”衡山道:“正是他。”他几乎要将手中的茶盏捏碎,恨恨地道:“他是读书人啊!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心肠!”
胡不为怎么会有如此狠毒的心肠。
衡山说的不对。胡不为并非心肠歹毒,而是心性冰冷!只要是对他有利的,感天动地的善事他能做,残酷歹毒的恶事他也一样能做!
他的心就是是冷的是硬的!
徐玫眼睛眯了起来,再次问道:“周太傅呢?皇上穷疯了,看到几百万两的银子就失去了理智……那周太傅呢?周太傅应该不会跟着发疯吧?”
“周太傅尚且不知道此事。”衡山沉着脸道:“皇上下了死命令,不许所有人对外吐露半个字。若非是我有一个至交被征召了去,他亲眼看到胡不为将三百人交给了洪光道长的弟子,听到了他们的交谈……”
“胡不为根本没告诉他手下那些人他们抓人做什么用。军令一下,好的将士只会执行命令,而很少会思考是为什么。”衡山难受地道:“我那个朋友,听到那个消息之后,谁也不敢说,只能偷偷地逃了。”
“那衡山大哥知道,他们已经抓了多少人了吗?”。徐玫再次问道。
“我那朋友参与清空了三个村子……陵寝那里,他估计差不多应该有千人左右了。”衡山道。
“已经有了上千人了,是道长觉得不够,还是胡不为觉得不够?我听衡山大哥你之前话里的意思,道长像是没有一定要多少人似的,只是说了越多越好。”
若是洪光道长的命令——
那是没办法,只能按照洪光道长的要求去做,不然,就只能去死。所以,徐玫虽然十分不赞同,但还是能够理解新帝的无奈,也理解胡不为的无奈。
但若是洪光道长并未下死命令,而是说“多多益善”的话,那只因为多抓人能多得银子,他们抓了近千人仍不罢休,那就是新帝和胡不为的贪婪了!
“我朋友说,那个道士告诉胡不为,再需要有三十几人就能够再凑够一批,超出一千之数,价格会从一百提升到两百,说到时候会补足之前的差价。”
“而胡不为回头下了命令,吩咐去抓的,不是三十几人就好,而是依旧要抓空一个村子!所以,我朋友才冒险逃了。”
不然,一个人知道事情做错了,但错事做也已经做过了,又有什么理由要逃走!而不想继续再错下去,才会逃走离开!(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