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靖之似乎听到了早已知晓的话,眯着一双清亮的眸子,唇角发出一声轻笑。
杨毓说,心里对王靖之有深深的爱恋,却无法说出口来。
逐渐的,烟火休止。天地归于黑暗,盈盈白雪似柳絮一般飘落在平静的洛水,转眼间,消融失踪。
杨毓随即也笑了,那双明亮的眼,隐含着泪光,素手徒然落下。正落在半空之时,王靖之却突然抓住杨毓的手,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在他的拉扯下,杨毓的手,终于,抚上了他清俊出尘的侧脸。
杨毓的小手暖暖的,他的脸颊却冰凉一片。
王靖之丝毫不动,就任由杨毓的小手抚着自己的脸。一把将杨毓拉进怀中,轻音依旧清亮道:“让我抱抱你。”
杨毓乖顺的,一张小脸埋在他胸前,远山般的气息萦绕与鼻尖,她贪恋的深深的呼吸着。垂在.+du.他身侧的双臂,缓缓地抚上他的背。
许久过后,杨毓胸口似乎有千军万马奔驰而过一般,情不自禁的低声道:“从无哪一时刻,似此时一般,令我如此恨自己的出身。”说着,杨毓自胸口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王靖之身体微微一抖,心间不知为何,似被一根银针狠狠地刺了上去。他抬起手,轻柔的抚模杨毓的发丝道:“乖孩子。”
杨毓闭上双目一瞬,转眼,那眼中全是清亮,再无一丝情丝。她放开双手,轻轻的推开王靖之。
王靖之双手又为杨毓拢拢身上的大氅,轻声道:“你这孩子,脾气真怪。”
杨毓微笑着退了两步,轻柔声道:“郎君,天高地远,你尽可大鹏展翅。阿毓远远的望一望,便欢喜之至了。”她又退了两步,盈盈俯身,对着王靖之拜了一拜道:“郎君,你我,此生,不必相交尔。”夜雪下的她,额发上沾了一颗晶莹的白雪,神情柔情卓态也决绝的不留余地。
王靖之双眸清冷,修长的手指不自觉的抬了起来,拂掉杨毓额发前的雪。鼻畔挂着一份淡漠,声音略有些冷淡道:“自何时起,我王靖之成了洪水猛兽?”他说到这里,轻声冷笑一声,接着道:“你便这样心乎爱矣?”王靖之一如以往,语速极慢,神情极淡,杨毓却听出那话里的冰冷。
王靖之唇角勾起笑容,双眼看着杨毓。
杨毓微笑着,目光丝毫不退让的迎上他的眼,缓缓的道:“郎君无须揶揄于我,我不过是恰好出现,恰好挑起你一丝的注意。当有一日,又有一个女郎,她亦是有些特别之处,郎君亦会倾心,到那时,阿毓该如何自处?”杨毓转过头,看向平静的湖面上飘雪飞落,迎风而立。王靖之缓缓动动嘴唇,轻声道:“你怎知,我还会倾心他人?”
杨毓依旧望着水面道:“敢问郎君,打算如何安置阿毓?”
王靖之缓缓道:“可以做贵妾。”
杨毓眼睛微微一闪,扬唇而笑道:“而我早已言明,此生绝不做妾。此外,也绝不与人共夫。”杨毓的面色顿了一顿,她笑着道:“原来郎君竟从未将阿毓所言当真。”她分明是笑着,那眼神中却是浓浓的失望,直刺进王靖之的眼中。
王靖之有些诧异的看着杨毓,神色却没有多大的变化,只是那笑容,有些淡远:“自古以来内院之妇,便没有不许夫婿纳妾的。你怎会真的这般想?”
杨毓那双眸子,在月光下显得极清极亮,她樱红的唇角挂着不同以往,清傲狷狂的笑容,一字一句道:“谢安之妻刘夫人,便如此,那名满天下的谢公岂有一丝不爱重之心?就如卓文君诀别诗中所言,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就那样一瞬不瞬的望着王靖之漆黑的眼眸,没有丝毫的退让。
王靖之唇角却绽开一抹浓浓的笑意,他迎着杨毓,上前一步,双眸同样盯着杨毓,这股气势,让杨毓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王靖之却又进一步,他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伸出食指,挑着杨毓的下巴,那张超逸月兑俗的脸离她极近,声音如同玉打冰凿的清亮道:“卿卿口气言之凿凿。”他笑的极是俊逸,顿了一顿接着道:“心真如口一般硬?”
杨毓迎着那双墨如点漆的眼睛,心,没来由的停跳一瞬,接着,她转过脸道:“郎君一试便知。”说着,她转回目光,含着笑。
:“是吗?”。王靖之冷笑一声,良久的静默。
杨毓看着那双清亮的,灿若星辰的眼睛,不自觉的偏过头,看向水面。缓缓的、笃定的道:“是。”
王靖之转过眸,唇角的笑意逾发的浓了,他牵着骏马,一手扶着马鞍,一手拉过缰绳,翻身上马:“夜冷,回吧。”随即伸手要拉杨毓。
杨毓微笑着,伸出莹白的小手,王靖之一拉,杨毓稳稳的坐在他身后。
王靖之双腿一夹马月复,缰绳轻抖:“驾!”
马蹄生风,去往归途。
夜风极冷,霜雪入眼,杨毓稳坐在王靖之身后,:“驾!”王靖之呼了一声,双腿用力拍打马月复,胯下的骏马打了个响鼻,蹄子猛地往前一冲。
杨毓惊叫一声:“啊!”双手不由自主的环抱住王靖之挺拔的腰背。
王靖之微微侧目,似乎很满意,唇角挂起令人目眩神迷的笑容。
幼稚!杨毓在心中暗暗的揶揄一句,却埋下头,不敢喊出来。心里涌上一股委屈的感觉,眼泪不听话的扑朔着落了下来。
王靖之觉得后背有些温热,他勒紧缰绳,马儿缓行了几步,停了下来,王靖之转过身,却看见杨毓长长的睫毛上浬着泪水,眼圈通红,贝齿轻轻的咬着下唇,委屈的让人想一把将她拥进怀里,杨毓双手抚在脸上,将巴掌大的小脸埋在掌中。
王靖之轻笑一声,一手抚上杨毓放在脸上的小手,他的手冰凉冰凉的,让杨毓一时间有些呆愣,接着,杨毓将手放下,她那张明艳中带着青涩的小脸微微发红。
王靖之含着笑,看着她,缓缓地道:“还以为你胆大包天,却总因这小事发怒。”
杨毓撇过脸,少女的声音显得有些娇嗔,声线拔高道:“我胆大包天,却只是个小姑!”
王靖之怔住了,接着,扬起唇角,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笑容,一瞬不瞬的看着杨毓,黠促道:“我却经常忘记了,你才十四岁。”说着转过身,双腿夹着马月复,马儿再次跑起来,这一次,马儿不再似刚才癫狂,却是跑的极稳当。
杨毓低着头,在他身后小声揶揄道:“已过了年,我十五岁了。”
王靖之轻笑一声,慢悠悠的骑着马:“是,十五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