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杨毓那一袭光华耀眼的背影,坐在城主府大门处的樊公,缓缓的醒转过来,他目光有些清亮、有些坚定。
樊明痛恨这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朝堂,痛恨这浮夸奢侈的社会,他这些年伴随王靖之与众士人在铁焰军中作为布衣客卿,却从未踏足朝堂半步。
他心中想要建功立业,想要辅佐社稷,却又对当朝失望至极。
这样的矛盾,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他学会了放纵,学会了玄谈,学会的不理俗物。
然,这一切真是他想要的?
一小小女郎,她端庄舒雅时,静若处子。她张扬果决时,令人震撼。她口中随意说出的一句话,让樊明那颗已经渐渐的热血之心,再一次浮出水面。
沉默良久的樊明突然向天长啸,面上全是无法言说的畅快!
:“樊公!郎君候你久矣!”杨固尘已在旁边等了许久,终忍不住出言,打断了樊公冥思,心中已经做好了要被樊公骂一句的准备。
樊公回身看向杨固尘,洒月兑自在的走过去,拍拍杨固尘的肩膀道:“是时候去看看这风起云涌的朝堂了。”
说了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樊公一边仰头大笑,一甩衣袖,进了大门。
杨固尘有些莫名其妙,却自樊公身上看到了些不同往日的清明,他低低的笑了一下,紧跟着樊公进门。
与此同时的金陵已然风云变化。
烟波十里的淮水边,歌女唱着凄婉悠长的小调儿,声音飘进了曜巷深处。
桓府正堂,正坐着两位士人,一人四十上下的年纪,身着一袭玄紫长袍,一双细长的眼闪着寒光,他双眉微微一挑,不自觉的抚上长须美髯。
正堂中静默一片,两侧伺候的下仆纷纷垂下头,神情随着对坐二人的悠闲,而显得放松。
那中年士人眉头一挑,声音抑扬顿挫,隐含着喜悦,缓缓的叹道:“金陵,又要变天了。”他带着得意的眸光瞥着端坐对面,正悠闲自得的品茶之人身上。
那人一袭素袍,周身气度疏远淡漠,收到这一计眸光,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下一瞬,他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疏淡的眸光看向门外绵绵雨丝,双唇微微扬起,擤了擤鼻子,悠悠的道:“风来矣。”他的鼻音浊重,一口的洛阳腔。
外间绵绵细雨落地清脆而柔和,夹杂着由远至近的急促的脚步声,传进堂内。
一个身着短衣的护院进门来,他略微抬眸看向对坐的两人,面色由方才变得更加紧张。
他拱手行礼,绕到眉眼细长的紫衣士人身后,以手掩唇,在那士人耳边低语。
紫衣士人狭长的双眼微微一顿,眼珠极快的转了两转,转头对悠闲疏淡的素袍士人一拱手,道:“谢兄静候,某有事处理。”
白袍士人略一点头,复执起手边的茶盏。紫衣士人已脚下生风般,焦急的随护院出门。
杨毓策马而行,忽而快些,待奔出数丈远,她又慢悠悠的等等身后的桓秋容与阿桐,如此不远不近的,反而让桓秋容更急,她小心翼翼,亦不敢太过急速,不一会额间冒出些许薄汗。
:“哈哈!阿毓纵马是潇洒肆意,阿容却是心惊胆战,有趣有趣!”阿桐不会骑马,只能由着下仆牵马,他便悠闲的跨坐在马背上,看着桓秋容的狼狈。
桓秋容玉颜熏红,粉腮薄面,杏眼带笑,她转眸瞥了阿桐一眼,笑吟吟的道:“从前只听过五十步笑百步,今日才见了百步笑五十步。”说着,她面带可惜的摇摇头,自唇舌间发出啧啧的声音道:“若说你是个小童,这今年也堪堪满了十岁。若说你是个男儿郎,却未见过只愿与小姑子拌嘴为乐的真男儿。”桓秋容偏偏头,状似无辜的看着阿桐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小脸。
阿桐本就粉妆玉砌,这一生气,双颊更加红了几分,脸耳根也有些泛红,那双澄澈的眼一瞬不瞬的看着桓秋容道:“你也算个小姑?”
这几个字一说完,阿桐放声大笑道:“我还当你是扮作女装的傅粉俏郎君呢!”
:“你!”桓秋容扬起手中的马鞭作势要挥过去,阿桐见状反而笑的开怀道:“你敢打我?”说着阿桐看向不远处的杨毓。
而杨毓正在原地等着二人,一见桓秋容举鞭,杨毓却未上前制止,只用一双幽幽的眸子看着她。
桓秋容举着手中的鞭子,双眸一红,贝齿一咬下唇,马鞭落了下来,却打在身下的马臀上,小马嘶吼一声,猛然冲了出去。
桓秋容双手稳稳的抓着缰绳,小马掠过杨毓身侧,却没有停下来,直往前狂奔了数里远才逐渐慢下来。
马儿漫无目的的溜达上了长满青草的小山坡,桓秋容一拉缰绳,马儿慢慢的停了下来,她翻身下马,独自在草地上仰卧了下来,人间四月,芳草萋萋,将她整个身姿埋在一片葱郁之中。
:“竖子!竟敢告状!”桓秋容低低的骂了一句,又想起杨毓那幽深的眼神,不由得心里更加恼火道:“我这火暴脾气怎就未沉住气,这下阿毓姐姐真的恼我了。”她眸光瞥过小马,只见它正低着头在草地上啃草。
桓秋容深叹一口气:“哎!”她百无聊赖的翻了个身,俯卧着,她跑了这么远,也不知他们能否寻到自己,想到这里,桓秋容眨眨漆黑的眸子,笑着道:“就算恼了我阿毓姐姐也断不会不理我。”
:“姚君!”
耳边传来一声呼喊,这声音来自不远处的小亭子,桓秋容本不愿多理,却隐隐的觉着这清朗又散漫的语调有些耳熟,她微微抬眼看去。
只见那人面如冠玉,他眉梢细长,双眼狭长,一身淡蓝素袍却是浪荡不羁的模样,正笑着抱拳。
那人对面是个身高七尺,虎背熊腰的男人。他戴着一顶毡帽,一身赤褐色长衫,外罩着玄色坎肩,腰间挎着一把弯刀。
他大概三十岁上下,面色黝黑,鼻梁硬挺,双眸似寒星射出逼人的光,嘴唇略厚,他微微扬唇而笑道:“梁君神色尚好。”
城主有些诧异他的打扮,眉头微蹙道:“姚君,怎地这身打扮就来了?”
那人大掌一挥,虎背微微挺直些,骄傲的道:“我羌族儿郎,不屑着汉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