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靖之无声的叹了口气,殿外的内监昂首阔步的进了门,扬声道:“奉陛下口谕:樊公明心系社稷安危,朕心甚慰。今日起,樊公明立于城墙之上,每日代朕观瞧金陵态势,钦此。”
这么一段意味不明冷嘲热讽的昭告之后,樊明跟随监管的内监出了朝堂。
至于前燕之事,司马安延后羽弗慕斩首之期,送上暂和书,定下年后于江上交还羽弗慕。
明眼人都看得出,司马安听了王靖之的劝告,使了个缓兵之计,前燕人却还是答应了。
时间进入初冬,金陵城降下了绵软如柳絮一般的飘雪。
一车车的物资自金陵及周围各县郡源源不断的送往前方。
一个身高八尺的大汉,带领着二十几个护卫悄然跟上了押送军资的车马。
同日,杨毓收到桓七郎送来的请柬,约她去江上泛舟赏雪。
杨毓没有迟疑的出了门,准时侯在江畔。
南方的雪很少,就算下了,也不似北方一般席天漫地。悄然飘落的雪,就似淮水两岸的歌声,绵软,轻灵,婉转,悠然。
雪花落在肩膀上,若花瓣一般。落在江水中,泯然消散。
:“纳命来!”身后传来一声高呼,霎时间,数名七尺壮汉策马而来。
杨毓慢条斯理的转身,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悠然道:“可惜我的命太硬,你取不走。”她分明是个妙龄小姑,脸上的笑容也那么清艳,声音更是清亮绵软的让人心间颤动,然而,那几个人却在她的笑容,看到了冰寒。
他们略微迟疑的一瞬间,不知自何处,涌出几十个短打素衣的剑客,杨毓略一偏头,笑着道:“地府再会。”她转身看着波涛不止的江水,似乎身后激烈的打斗根本不存在,而耳边的马鸣嘶叫,刀剑入肉声都是幻觉一般。
:“亭公主,刺客尽数伏诛。”
身后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杨秀自一边走了出来:“阿姐。”语气中带着迟疑。
杨毓笑着道:“刺吧。”她的脸上带着疏淡的笑容,语气平静。
那人迟疑的看向杨秀,杨秀蹙着眉,点点头。
长剑划破裹在杨毓身上的青蓝披风,刺入肉中,鲜血,在一瞬间,洒在洁白的雪地上,这疼痛却不及她心中的一星半点。
:“阿姐!”杨秀扶住杨毓的身子,一边不知是谁,撑住了她即将倒下的身子。
:“琴仙亭公主遇刺!”
:“琴仙亭公主遇刺!”
:“琴仙亭公主遇刺!”
耳边的呼声逐渐远离,杨毓缓缓闭上了眼睛。
王靖之,你我,此生陌路。
杨毓遇刺,危在旦夕的消息,在杨家有意的宣扬下,如野火燎原一般传遍宫内宫外。
听闻杨毓性命垂危的消息,司马安震惊了。
他派去的个个都是绝顶高手,却死在杨毓剑下?
他诧异一瞬间,闷声道:“去查看死者的伤口,是否与杨毓的短剑吻合,将宫中的御医全派去!去!”
到了最后,这几乎是怒吼一般。
:“是。”李石转身出去安排。
司马安沉着气,胸中震动不已,这女郎竟武勇至此?
他不信,绝对不信!
“吱呀——”一声,殿门再次打开,李石去而复返。
只见李石面色苍白的中带着隐隐的兴奋道:“城门上不知何时挂了几件塞满柳絮的假棉衣,地上洒满了发黑的陈粮。仆射处收到匿名信函,举发桓公亮中饱私囊,克扣军饷!”
:“好!”
司马安脸上的肌肉颤抖着,眸光不住的转圜着。
他低头写下了什么,递给李石道:“去,立刻派人追回军饷!将桓府给朕封了!桓亮暂扣府中,待刑司、仆射处会审!”司马安不住的喘息着,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
他正将谕旨递出去,却怔住了。李石已经习惯司马安的怔神,也不说话,就静静的站在那。
是谁?
是谁救了杨毓?
是谁将桓公亮举发?
虽然,过程不是他想象的,但结果契合。可又该如何挑起三家争斗呢?
:“杨毓似乎有个阿弟?”司马安笑着问。
李石点头道:“不久前才到金陵,听闻是孔太傅的入门弟子。”
:“孔老的入门弟子?那定是个不俗的。弘农杨氏,这一辈,倒是英才不绝啊?”司马安恍然笑了,收回半浮着的手臂,在谕旨上又簌簌的添上了几个字。
春秋时期的羊舌氏,乃是弘农杨氏先祖,曾是天下杨姓第一望族。
到了春秋末期,战火分歧不断,这个百年士族之家,内里争斗不休,不断的分裂,直至如今,几乎逐渐销声匿迹。
到了杨道禺这一辈,由于是庶出之子,早早的便被配了寒门之女,赶到聊城去。到了战死沙场,也才做了五品虎贲中郎将不到两年的时间。
谕旨曰:杨氏阿秀,英才博发,博学夙慧,赐封七品戎蛮府司马,钦此。
谕旨曰:桓公亮涉嫌贪墨,自今日起,革职查办。交由仆射尚书王冲主理,刑司郎廖谟,仆射长史谢暄协助钦此。
御医先圣旨一步到达杨府,杨毓的伤口已经经过医者的处理包扎好。
:“杨家郎君,老夫乃是奉陛下旨意而来,你执意不让我等查看伤口是何意?”一年老御医冷着脸道。
杨秀冷哼一声道:“阿姐的伤势已控制住,现下正昏迷不醒,陛下美意,我代阿姐心领了,诸位请回吧。”
原本看杨秀小小年纪,却未想到是个不好相与的。
杨府家仆护院手持棍棒,立在杨秀身后,个个怒目而视,似乎一语不合便要动手一般。
御医道:“郎君莫要动气,亭公主伤势要紧,天下最高明的医者不在皇宫又在何处呢?”
杨秀蹙蹙眉,目光看向二楼的窗口,阿姐是对的。
这伤,不能作假,不能留情。
:“去吧。”他冷声道了一句,率先进了屋内。
御医笑容扬起,纷纷跟着杨秀进了门。
杨毓卧与帘幕后,一身雪白的常服,脸色苍白,一边的地板上堆放着血衣和替换下来的绢布,屋里熏着淡香,却还是能闻到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最后一盆血水被婢女端了出去,祺砚跪坐在杨毓睡榻边上,一双灵动的眼,讷讷无神的看向杨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