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蒿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笑道:“乐宣君贵为亭主,名满天下,竟连这般平凡的毛毯也赞了一赞,若非是我亲眼所见,普天之下恐怕无人相信乐宣君之廉。”
杨毓笑了笑道:“我已经习惯原本的生活,改不掉了。”
庾蒿手执沉香递给杨毓道:“将香研磨成细粉。”
:“好。”
庾蒿微微摇摇头道:“据某所知,乐宣君收到的封赏和这两千邑户的俸禄不下万万金,却能保持清正自持,难怪你双眼能如此清亮。”
杨毓扬起头,很赞同的道:“多谢庾君谬赞。”
庾蒿笑眯眯的将麝香递给王靖之,絮絮的道:“香料的炮制,直接影响熏香的品级。不及则功效难求,太过则兴味反失。唯有心神淡雅之人,才能炮制上品熏香。”
杨毓听得有趣,又问道:“沉香温而不燥,行而不泄,扶脾达肾。丁香温中降逆,散寒止痛,温肾助阳。箩丝香中却有麝香与龙脑,恐怕女儿家不宜多用,不知我平素熏的婴女香能否加上沉香与丁香这两味?”
庾蒿略微沉吟了一瞬,道:“婴女香主料有檀香、乳香、琥珀、陈皮、白芨,将檀香压碎,乳香、琥珀、陈皮、白芨研磨成粉,再用花蜜调和,捏成鸡头米大小的丸子,贴上金箔,阴干后窖藏一个月,便成品了。”说话之间,他的语速一如往常,便是讲解到兴奋之处,也只是微微叠指击案。
:“沉香、丁香与檀香、乳香相冲,不如我为乐宣君制一新式香方可好?”
王靖之玉手高抬取一浅盘,将研磨好的麝香倒了进去,神奇的是,那香末竟然没有浮起来一分一毫,尽数规整。
他这才抬头道:“不劳庾君费神。”说着,转眸看向杨毓:“我来为你制香。”
庾蒿一摊手:“王卿的卿卿,哪里用我谄媚呢?”说着,他抚着肥硕的大月复,朗声而笑。
王靖之恍若未闻一般,用那双深邃而澄澈的眸子,盯着她。
杨毓扬唇而笑:“郎君有心便制,若是制得不好,阿毓可不付钱。”
王靖之嗤笑一声:“好个俗妇。”
似呢喃,似嗔怪,更似宠溺。
初二笑眯眯的递上笔墨,王靖之着一小笺细细的写画着,庾蒿难得见王靖之亲手制香,也好奇的凑上前来,低低的念道:“《幽篁醒梦》,主料:沉香、竹叶、松香、杜若、苏合。”
他微微沉吟一瞬,道:“此香清似乐宣君,辣似乐宣君,也的确有醒梦之效。”
王靖之抬眸看了杨毓一眼,低低的笑了笑,接着又簌簌的写了第二个方子:《桃李》,主料:沉香、柏叶、幽兰、菊花、白芷。
:《清心引》,琥珀、金银花、龙涎香、石斛、迦南香。
最后一个方子,他微微思索了一瞬,不知怎地,耳根就红了红,缓缓的落笔:《暖帐香》:龙蒿、乳香、幽兰、丁香、广藿、雪松、麝香、龙涎香、沉香、琥珀。
杨毓面色陡然一红:“你,你,哪有人给未婚女郎制这等熏香的!”
王靖之落下最后一笔,将小笺交给初二道:“去给我寻来。”
:“是。”初二红着脸,身影一闪,消失在庭院之中。
庾蒿脸色也红了红,道:“我房中温着酒,这就去取来。”说完,匆匆离去。
王靖之轻轻拉过杨毓柔软的小手握在掌心中,慢条斯理的道:“《幽篁醒梦》可做你日常熏香,《桃李》可在授课时焚燃,《清心引》味淡而雅,可在奏琴时点燃。”他微微顿了顿道:“《暖帐香》只待你我大婚之日,焚给我一人闻。”
杨毓微微垂下头,转而迎上那缕极具霸道的目光,悠悠的揶揄道:“好个风流的王司空。”
王靖之展开怀抱将她搂住,缓缓的抚着她柔亮的发丝道:“阿毓,我的阿毓。”
杨毓心口柔软着,抿着嘴唇笑道:“你的。”
:“郎君,香料寻来了。”
初二稳稳当当的落在庭院中,见了这一幕,只想转身就躲,却似乎已经来不及了。
二人分开,接过了初二递上的小小包袱。
:“祺砚,将我的琴取来。”
外间月门处的祺砚正似鹌鹑一般红着脸垂着头,一听杨毓的呼声,也只微微探头问道:“女郎,取“玄牝”吗?”。
:“否,便取从前用的旧琴。”
祺砚又应了一声,赶紧去取。
下仆重新在违帷帐中摆了一方小案,王靖之略微摆了摆手,下仆垂头退下。
庾蒿端着酒壶笑意盈盈的走来:“王卿、乐宣君,来饮些酒暖暖身子。”
王靖之手中摆弄着沉香,嗤笑一声道:“这么多围炉,哪里还会冷。”
庾蒿这边放下托盘,一边徐徐的斟酒,一边道:“这制香啊,就是要保持一份清雅之心,又何必急于一时呢。”舒缓的话音未落,他一手持着一杯酒,分别递给王靖之和杨毓。
自己又端起酒盏,主动碰上二人,眯着眼喝了下去,似乎觉得很是舒爽,酒杯离唇,扬声而笑道:“乐宣君啊,你是竹林之贤,我呢,却是世间第一闲人,你我可称有缘啊!”
杨毓扬唇而笑道:“今日我便做一次如庾君这般闲散之人。”说着一仰头,将酒饮尽。
:“女郎,琴来矣。”
祺砚捧着琴盒,一旁蓝芍等婢女摆上琴案,将帷帐内的熏香掐灭,又重新焚香。
杨毓坐在琴案前,信手拈来,徐徐的将霜雪推开,迎来满室暖意。
惊世之容与其一贯的张扬与艳丽,如一朵盛开的悬崖上绝美的花朵,危险又让人忍不住去靠近。
她略微垂眸看着琴弦,唇角挂起自信的笑容。那琴音即使是随手即兴之作,却也足矣让人惊叹。
温情而快意,潇洒而不羁。
王靖之后知后觉的发现,她曾如蚍蜉般渺小,曾茕茕孑立毫无依仗,却总有拼尽全力的勇气,决不后退一步,他眼中的她容止艳丽,胸有沟壑,倔强、柔情、果绝、勇敢。
王靖之素来清高淡雅的气度,此刻有些震惊。他已有多久没有这样看着她了?她变了,他亦不同了。
他曾以为对她的爱是可以掌控的,事实,却并非如他所愿。
她刚烈,说:虽如蝼蚁,不惧生死!
她悲痛,说:晋人不绝,大晋不绝!
她高义,说:斩首是小,失义是大!
她决绝,说: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这是一个生于乱世却自有风骨的士族之女,她能温婉的烹出一壶香茶,也能奏出世情百态。她能窝在他怀中耳鬓厮磨,也能独立世间如松如竹。
但,她更能身先士卒,为国为民讨回尊严。
这个常软糯娇嗔的艳丽女郎,她独一无二,不可代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