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倧一早就知道,这趟差事绝不会那么好办,只怕江北各方都已经接到了暗旨,要好好为难为难他这位钦差督抚,可是他万万想不到,赵珩竟然会派人在途中截杀。说来可笑,临行前郑雍交代他那样的话,他还想过是他们太过多心,忧思过重。
这是他们离开邺城的第六日,因为身负皇命,一路上不敢怠慢缓行,不过六天时间就已经行进了三分之二的路程,接下来只要不到三日,就能抵达江北地界。
可是眼下,赵倧与赵琰的马车一前一后被不足两百名亲卫围着,魏鸣也手执长剑就站在他的车外,适才一场厮杀过后,随行的护卫已折了一百余人,赵倧原本以为是临近边陲,匪患严重,可这样强的战斗力,又怎么可能是山匪所有?
外围已经安静下来,想必对方此番也只为试探,并没有想要一举将他斩杀于此。赵倧眼下也。顾不上太子如何,冷着声同车外的魏鸣吩咐:“你立刻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两日,你只有两日的时间,我没有那个工夫写什么文书,你一入邺城就直奔阁部,将今日情景说与郑雍知晓,请他代为上奏,他知道该怎么办。”
“殿下!”魏鸣一时有些急了,他跟在赵倧身边十一年,今次遇到的是什么样的袭击,他又怎会不清楚?这个时候,他怎么能丢下赵倧回京城去,“奴才要陪着您。”
“别胡闹,”赵倧因知他忠心,所以也并未斥责他,“此事只有你可交付,换了任何人我都不能放心,况且我没有手书,若不是你,只怕郑雍未必轻易就信,魏鸣——”他拖长了音,撩起马车侧边的帘子,往外四下探视过一回,确认危机暂时过去,打着帘子踏出了马车外,“我说了,你只有两日。这一次是试探,下一次,就是要我的命了。”
魏鸣一急就要跪下去,赵倧却已跳下马车扶住了他,魏鸣咬着牙思量过一回,猛地点头,旋身跪下去,对着赵倧磕了个头,坚定地开口:“奴才一定两日内赶回京城,万望殿下要保重!”
说罢由得赵倧扶他起身,他再拜别过一次,翻身上马扬尘而去。
赵倧目送他打马离开,才往太子的马车行去,他打开帘子时,只见赵琰面色发白,窝在马车里眉头深锁,却并未有动作。他的这个侄孙啊——年纪比他小不了多少,却从小养的金贵,并不比他与赵珩当年,进可马上征战安邦,退可朝堂搅弄风云,这里头有一大部分,只怕都要归咎于曹皇后了。
“现在没事了,我已经派了魏鸣回京,”他说话的工夫已经上了马车,待坐下后,倒了杯茶递过去给赵琰,“郑雍会请旨,让陛下派荣姜来。”
“怎么会”想起刚才的攻击,赵琰似乎仍然心有余悸,接过茶杯,手却还有些发抖,“临行前太子妃与我说过,江北多山匪,民风又野的很,我并不以为然。如今还未入江北境内,就遇到了山匪袭击,他们,他们光天化日居然敢在官道上攻击我们!”
赵倧冷笑一声,动了动嘴,却终究是没有将实情告诉赵琰。他伸手一拍赵琰肩头:“你是太子,被宵小之徒吓破了胆,也太丢人了些。”
赵琰无力反驳,他从小被养在邺城中,未被册为太子时,也是中宫嫡出,身份贵重,他的身边不乏阿谀奉承的小人,纵然也有像郑雍这样的人会对他耳提面命,可他哪里遇到过这样可怕的事情?便一时有些抹不开脸面,低下头去,再不肯说话。
赵倧原本是想借此机会劝一劝赵琰,也好叫他知道这世上并非全是风花雪月,将来也能长点心,学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却不想赵琰只是一低头再不说话,他便也有些失望,只是又宽慰了几句,便下了车。
望向京城方向,赵倧的心里,终究还是不能平复。
赵珩啊赵珩,如今你已稳坐江山,却还是这样迫不及待吗。对他是,对荣家亦是。刀枪无眼,一旦发起攻击,谁又能保证太子毫发无伤,可就算是这样,都要在这路途当中派人截杀——赵倧的心中,恼怒、失望与悲凉,一时交杂。
再说魏鸣一路快马加鞭,连夜不休,一路上连一口水都未曾喝过,终于在事发的第三日踏进了郑府大门。
他原本是按赵倧交代,一入京就直奔阁部而去,可他身上没有赵倧手书,也没有任何信物,阁部军机要地,又岂会轻易放他进去,加之他要见的又是当朝首辅,便连通传都没人肯。
无奈之下他只好转道郑府,所幸门上当值的小子认得他,便回禀了大总管迎了他入府,郑府总管因知他随英王往江北,如今见他一脸疲倦的赶回京城,又这样急着要见郑雍,便不敢让他在府中慢等郑雍下职,赶忙派人往阁部送信,告与郑雍知晓。
郑雍一得了信便坐不住了,魏鸣回京意味着什么?赵倧临行前他的一番交代,钱直当日所有的揣测,难不成都一一应验了吗。一路上催促轿夫脚下再快些,心中甚为不安,待赶回府中见到了魏鸣,却又被他风尘仆仆的模样惊到了。
赵倧为人清雅,一贯注重仪容,故而连手下人也教的不差,魏鸣跟着他十几年,虽是宦官,人前却也总端有一副好修容,他因惊讶,张开了的嘴便没说出话来。
魏鸣却一见他进来,便重重的跪了下去,拖着膝行两步,扑在他脚边,几乎是哭喊着同他说:“郑阁老快救殿下。”
郑雍忙吩咐左右扶他起身,才赶紧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等魏鸣将当日被袭的事情详尽告知,他已然面色铁青:“官道?你是说你们在官道上遇到袭击?”
郑雍做了一辈子的官,立马就品出异样来。普通山匪纵是再大胆,也绝不敢在官道上袭击有官兵护卫的马车,有官兵一路相护,非富即贵,山匪断不会招惹这样的人。况且按魏鸣方才所说,对方仅仅百余人,短时间内竟能斩杀上百亲卫,而后全身而退,他想到这里就不寒而栗。
魏鸣还想说什么,郑雍已经腾的站起身来,吩咐人领魏鸣先去好好休息,才宽慰他一句:“我现在就入宫面圣,你且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