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雪薇满意的笑着,浑然不在乎一条人命即将在眼前消逝。
然而她得意的眼神还来不及收敛,倏地瞪大了眼,看着穿着一身明黄的男人飞奔过她面前,毫不犹豫的跳进荷花池里。
领着禁军回来的罗芳琳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就见到那些人也随着那道明黄身影一起跳进荷花池。
一时之间水花四溅,闵雪薇的笑容垮了下来,沉着脸看着水里那一群禁军包围着第一个跳下水的男人,而男人的手里还抱着沈宝珠。
她的眼神似乎被那个男人察觉,男人回望了过来,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冷意,让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人……皇上带回去了?”闵太后刚用完膳,将润喉的茶水吐在盆子里,半点也不意外的听完宫女回报着早先荷花池那里发生的事。
“是,皇上不让任何人接近沈姑娘,亲自抱着沈姑娘回了呈干宫,又喊了太医诊治。”碧和打听得更加仔细了些,把后续的一些事情也给说了明白,只是看着太后无动于衷,她又有些拿不准主子的想法了。
闵太后挥挥手让原先来禀报的宫女下去,然后淡淡说道:“瞧瞧,这不就已经瞧出来咱们的皇上出宫的理由了吗?”
“皇上出宫难道就是为了这个沈姑娘?可那姑娘可并不是……”
闵太后微微一笑,说出了碧和没敢说出的未竟之语,“不是个美人?皇帝为万民表率,皇上喜欢什么样的,那个女人的样子就是天下人眼中的美人,咱们的皇上就喜欢这样的,难道你还够站在他前头指手划脚不成?”
“奴婢自是不敢。”碧和又想起了沈宝珠的种种表现,有些踟蹰的道:“可那姑娘是庶出不说,规矩也是平平,再说又有闵家姑娘……”
“可是皇上似乎不想让闵家再出一个皇后了。”闵太后淡淡说着,听着外头声嘶力竭的蝉鸣,像是想到了闵家的未来。“闵家已出了一个太后、一个阁老,若是又出了一个皇后……皇上怎么会安心呢?”
她从来就没办法把另外一个女人生的孩子当成是自己亲生的,她也能够理解皇上自然无法容忍一个跟自己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家族,既已在前朝有了势力,又打算掌握他的后宫。
所以她才会将这次入宫人选有人是由皇上钦点的消息放出去,也放纵闵雪薇去找沈宝珠的麻烦,就是想看看皇上对沈宝珠重视到什么程度,也想看看那个在她面前唯唯诺诺的姑娘又是什么性子。
她可以忍受不是闵家的姑娘坐上皇后的位置,却不能忍受一个聪明人坐上那个位置。
她摊开手掌,白晰的手指再轻轻握起,她不再说话,想着这些年协助皇上理政的种种,权力是腐蚀人心的毒药,一旦握住了,就再也无法放下,她可以放任一个庸庸碌碌的皇帝,却不能看着一个有为的君王逐渐月兑离她的掌控。
蝉鸣不断,闵太后轻打了个呵欠,起身走向内室,中途突然顿了下脚步,随意交代似地道:“雪姐儿身边那个宫女悄悄的处理了,一个敢谋害主子的宫女可没有留着的必要。”
碧和停住脚步,低头领命,屋角的冰盆窜起的阵阵寒意仿佛也漫到她的身上,上位之人随意一句话就能够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这是她早就知晓的道理,心头却仍不免一片寒凉。
沈宝珠沉沉昏睡着,身上的衣裳已经换过了一套,躺在几乎可以让五、六个人躺平的大床上,她不知道有个脸色阴鸷的男人正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心疼眼神在望着她。
“皇上。”一名穿着一身黑衣的暗卫悄悄来到皇上身后十步远的距离。
“如何了?”萧文瀚并未回头,口气森冷的问道。
这支专属于皇帝的暗卫上辈子他也接手过,只是上辈子的他心中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几乎没有动用过这些人的力量,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时,有些事情想查也来不及。
这辈子他醒来后的第一件事,除了干扰选秀的进程,就是重新掌握暗卫的力量,让他们去调查他觉得可疑的所有人事物,包括上回因为听了沈宝珠的推测而有所怀疑的事情。
“几位姑娘身边的人都已经被押了下去分派到浣衣局,有一个在刚刚落水而亡,那个人是太后赐给闵姑娘身边伺候的。”
萧文瀚冷着脸,沉默半晌后才再次开口,“这件事到此为止。上次朕让你查的关于闵家还有太后与这次秀女之间的关系呢?”
“闵家的确私下都与这些秀女的家族互有来往,且属下查到闵家似乎私下保证有哪些秀女可以入宫,本来这事相当隐密,但是因为秀女出宫后,宫里迟迟没有旨意,有些人家便上闵家质问,这才让我们得了消息。”
萧文瀚气极反笑,额际的疤痕显得狰狞,映衬着眼里的狠戾,像只嗜血的狼。
“好个闵家,好个太后!朕的后宫居然成了闵家收买朝臣的筹码?!他们收买这些朝臣和世家又想做什么,难不成想谋朝篡位……”
当他低吼出篡位两个字时,整个人仿佛坠入冰窟之中。
谋朝篡位?!所有的疑惑不解以及两辈子的线索全都串在了一起。
是谁能够在他的饮食中不知不觉地下毒?是谁能够靠着他的信任,掌握了他的后宫?又是谁能够在他病倒之后,以他的名义处理朝政而不被怀疑?
他低笑出声,笑自己居然活了两辈子才终于看清了这个阴谋,笑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昏迷不醒的女人,他就是重活了一辈子也不会怀疑太后。
一切的笑话都在于他的从不怀疑,让他身为一个帝王,却落得死不瞑目的地步。
“闵氏。”萧文瀚咬紧了牙根,恨恨的挤出这两个字。
沈宝珠幽幽转醒,只瞧见昏暗烛火,朦胧间看到一道人影就坐在床边,让她吓了好大一跳,她猛地坐了起来,待看清楚对方的容貌后,她才放松下来,也才感觉到喉咙一阵火辣辣的疼,可是见他那一脸阴沉的模样,她本来想请他帮忙倒杯水的想法马上打消了。
她不想去想自己现在在哪儿,只想赶紧喝杯水,解了喉眬的灼热,谁知道脚才刚碰到地面,马上就被他扣住了肩膀。
萧文瀚嗓音低哑并带着浓浓的不悦道:“做什么?有事不会喊我吗?”
“水……”沈宝珠勉强吐出一个字,意外发现自己的声音好沙哑。
萧文瀚也不喊人,径自拿起一旁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温水给她,温温的白水一落入喉里,只滋润了一会儿就没了,她干脆又把杯子递给他,一杯接着一杯喝。
他也不恼,还真的一杯接着一杯的倒给她,从头到尾都没多说过一句话。
沈宝珠终于满足地放下杯子,脑子也清醒多了,问道:“皇上,我该下跪谢恩吗?”老实说,看着眼前这个曾让她一会儿气一会儿笑的男人,她真的无法对他有什么敬仰的心。
她在以为自己快要死去的时候,看着他穿着明黄色的衣裳跳下水往她而来时,那一瞬间她只有一个念头——啊!原来他是皇上!
不过现在想来也不奇怪,他如果不是皇上,怎么能够老是从御膳房拿这么多好吃的东西给她吃呢?
萧文瀚看着她还有些憔悴的脸,手缓缓地落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拍了拍。“不用,我还以为你会怪我为什么要隐瞒身分。”
沈宝珠轻轻一笑,露出可爱的酒窝。“不怪,皇上拿了那么多点心给我,吃人嘴软嘛!”
看着她的笑容,他也很想跟着笑一笑,可是今天得知太多消息,糟糕的心情实在让他很难做出微笑这么困难的动作,结果只能板着一张脸,表情严肃得有些可怕。
她不因此感到害怕,反倒有些担心的问道:“皇上,我能够为你做什么吗?”
她不是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实际上她是秉持明哲保身的原则在过日子,因为这世道不平的事情太多了,她知道自己很渺小,没有办法行济天下。
可是见了这个身为九五之尊的男人露出这样的表情,她忽然就想这么多嘴一次,或许真是吃人嘴软吧,刚刚她的心稍微揪紧了一点,好想替他抚平总是皱紧的眉头。
上辈子还有这辈子,不少人都愿意为他做些什么,有些人激昂陈词,有些人花言巧语,但是他们会这么做只因为他是皇上,然而眼前这个老是被他昵称为肥兔子的姑娘说愿意为他做什么的时候,他却清楚明白她说的是单纯为他这个人。
萧文瀚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心情由激荡缓缓平静下来,似乎只过了一瞬,又似乎过了很久,他才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说道:“我只想要你陪着我,以皇后的身分。”他没想过有朝一日,必须要恳求一个姑娘答应成为他的皇后。
若是换做其他姑娘,一定会觉得这是天大的赏赐,高兴得都要飞上天了,可是沈宝珠却楞住了,看着他的眸光有些复杂。
似乎只要开了口,接下来的话即使再卑鄙他也觉得无所谓,能说出口了。“成为我的皇后,你可以吃所有你想吃的东西,你可以称霸后宫,把不喜欢你的人也推进水里,做你喜欢做的事情,甚至你可以……”
可以什么呢?他忽然想不到这个皇后的位置可以给她什么了,似乎对于一个除了吃以外没有任何的姑娘而言,皇后的身分能带给她的好处太少了,说不定她还已经想到答应之后只会有层出不穷的麻烦。
他读过四书五经,但是没有任何一本书能够告诉他该怎么说服一个对皇后位置没兴趣的姑娘答应接下这个烫手山芋。
他深吐了口气,只觉得自己或许也疯了,才会提出这么不合常理的要求,可就在他苦笑着想说让她不要介意的时候,他听到她沙哑的声音飘进耳里——
“好啊!”
萧文瀚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的答应,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
沈宝珠害羞的挠了挠头,圆润的脸颊微微泛起红晕。“我愿意陪着你,是不是皇后无所谓,我毕竟是庶女……”
他眸光炙热的紧啾着她,有些激动的握住了她的手,坚定的打断她道:“不!不管你的身分如何,我的皇后只会是你,百年之后,也只有你能够葬在我的陵墓旁。”
生同衾死同穴,这是他身为一个帝王能够许下的最深刻的诺言。
她有点被他如此认真的模样吓到了,也觉得被他握住的手不断发热,如同他火热的眼神一般,心儿忍不住跳快了几分,过了一会儿她勾起微笑,回视着心情似乎好转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