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龙塘村口停了一辆车,警车,一个三级警督靠在前机盖上,正眯着眼向路的尽头看,正是戴晓楼。
他果然来了。
两个人冒出相同的念头。
顾天佑慢悠悠走向戴晓楼。从目光接触中察觉到,三级警督来意不善。
故作不识,恍如未见,擦肩而过。
“请等一等。”二人交错而过的刹那,戴晓楼眼底精光一闪,几乎是下意识的出言阻拦。
顾天佑顿住身形,回头看着他,“怎么?警官有什么事吗?”。
戴晓楼心有疑惑,但顾天佑的年轻超过了他的想象,那惊鸿一瞥带来的怀疑实在不足以支撑起一次正规问询,如果不是同行的副队长提醒他这个少年有点可疑,他根本不会一时心血来潮留在这里等顾天佑。虽然因为缺乏准备一时语塞,但他毕竟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稍稍停顿了一下后,立即神色严肃,眼神凌厉看着顾天佑,问:“你刚从飞虎岭村下来?”
顾天佑含笑与之对视,答:“是啊。”不卑不亢,语态从容,尤其难得笑容和煦让人如沐春风。
戴晓楼心里犯嘀咕,这么个阳光少年真的有可能是飞虎岭村背后那个犯罪天才?会不会是自己太敏感了?他的眼神和缓了一些,语气也没那么严厉,又问道:“你跟杨文山很熟吗?”。
顾天佑点点头,态度坦然:“杨主任跟我是亲戚,我们住的又不远,倒是经常走动。”
戴晓楼微微皱眉,这小子怎么这么冷静?一个像他这么大的孩子,面对冷不丁出现的警官的盘问,或多或少都应该有些拘谨或惶恐吧?就算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的表现也未免太镇定。
戴晓楼心中疑云再起,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得到的回答是:“戴警官,你是不是真的很闲?”
戴晓楼愣住了。
顾天佑的眼神比他更犀利,看着他:“如果你真的很闲,我建议你去火车站溜达溜达,那里常年有几个西疆人带着几个孩子要饭,那些孩子身上都有残疾,跪在那里眼神无助,渴望着回到父母亲身边,他们都是真正需要你们帮助的人,而我和杨文山只是两个奉公守法的纳税人,你有时间盯着我们,为什么不能抽出点时间关注一下他们?”
突如其来的质疑让戴晓楼一时语塞,愣在那里。四十四岁的中年刑警,跟犯罪分子打交道超过二十年的戴晓楼,第一次在嫌疑人面前哑口无言。
顾天佑的话像一条冰冷的鞭子抽在他的心上:“一个乞讨的儿童被人弄成残疾跪在那里,陈述的是什么?如果我有你手中的权利,绝不会容忍自己的辖区内出现这样的事情。”嘿嘿冷笑,“调查飞虎岭村的案子消耗了很多警力吧?”
戴晓楼是个有良知的警官,因为良知才更觉得难堪。飞虎岭上的案子是上头催着办的,并非出自他的本意。警力资源有限,一直以来他最想办的其实是一件涉及很广的诱拐大案。他面色如铁,却不愿再与顾天佑对视,公式化的口气:“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配合警方工作是每个公民的义务。”
“你我都知道,你的上头为什么几次三番找到飞虎岭村。”顾天佑依旧不配合他的问话,自顾自的将话锋一转:“你我也都知道那些孩子身上的残疾是怎么造成的,飞虎岭村现在就有十几个这样的孩子没有家长来认领,你想不想知道他们都叫什么名字?”
戴晓楼表面不为所动,内心里却已是翻江倒海,他无声的亮出腰间的手铐,二眸放光,盯着顾天佑。
苗世凡是个阴谋论者,他有一句话不知是从哪听来的,却经常挂在嘴边:数量,既是正义!然而,在天佑看来,大多数人的沉默或爆发,并不能代表正义的选择。人们喜欢跟着强者走,强者之路就是人间正道。
人间正道是沧桑,沧桑的路自然不好走,有时候还会七拐八绕黑白难辨。古往今来,只有极少数人在这条路上走出了名堂。顾天佑认为,正是这很少的一部分人决定了数量的立场。
顾天佑已经二十岁,从当初拿着顾宇飞留在顾家老宅里的三百万走进飞虎岭村的一刻起,下定决心要成为极少数人中的一个。四年的时间,从遍布省内外的假烟假酒生意,到与东南亚最大的赌.球集团合作,经营起国内最大的赌.球公司,成为强者这个目标一直清晰。
如今,靠着捞偏门的捷径和一点点运气,让这个目标看起来终于有了一点点影子。
今天这次偶遇从头到尾都不偶然。事实上,从村口露面给戴晓楼看到,直至在此相遇,每一个环节都是顾天佑巧妙安排刻意为之的结果。
面对戴晓楼掏出的手铐。
“跟你说这些是因为我知道你还算是个好警察。”顾天佑看着那对再熟悉不过的金属环,轻蔑的一笑:“如果你能答应我去忙活点正经事,离飞虎岭村远点儿,我就可以答应你,满足幕后那些逼着你来查这个案子的大人物的愿望,结束飞虎岭上的一切。”微微一笑,又道:“别拿这玩意吓唬我,拘捕人的程序不是这样的,滥用权力前也要先弄清目标是什么人。”
“看来杨文山背后的高人真是你。”
戴晓楼慢慢收回铐子,有些意外又觉着不出所料,上下仔细打量着顾天佑,许久才道:“你知道我是谁,而我却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这可不大公平。”
“我是卧龙塘村的顾天佑。”顾天佑说这句话的同时伸出了手。
戴晓楼握住了这只手,有些怀疑又带着试探意味说道:“你真能让飞虎岭村的制假贩假窝点关停?”
顾天佑面无表情:“我不知道你说的制假贩假是什么意思,但我已经告诉你,我可以让对这件案子穷追不舍的人满意,甚至我还可以给你提供消息,帮你抓到那些拐卖儿童丧尽天良的人口贩子。”
“你为什么突然决定站到台前来?这两年,我一直在找杨文山背后那个高人。”戴晓楼索性开门见山:“一直以为对手是个老奸巨猾的惯犯,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年轻的一个人。”
“因为我已决定改邪归正。”顾天佑给出一个表面清楚,实际上模棱两可的答案。言语之间,依旧滴水不漏。
“这么说你承认自己犯过的罪行?”戴晓楼错以为抓住了顾天佑言语间的破绽。
“我只承认自己是个犯过错的孩子,至于是什么错,话语权在我。”顾天佑诡诈的玩了个文字游戏,依旧是滴水不漏。
戴晓楼定定看着少年老成的顾天佑,心中忽有所悟:以此人的精明谨慎,两年都没露马脚,刚才在村口那一幕分明是故意做给人看的。
“你是故意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村口的?”
顾天佑坦白的:“我听说戴大队长为人刚正不阿,是一条好汉,我喜欢跟好汉交朋友。”
戴晓楼心有不甘:“我其实特别想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我们的清剿行动的。”
他还想套天佑的话。
顾天佑老练应对道:“你说的事情我不是很明白,我只知道每个人都有价。”微微一顿:“有的价码是用钱计算,有的则需要用正义和情义,我想问问你是什么价钱?”
“你想收买我,为什么?”戴晓楼提高了声调,语气不善。但其实有些色厉内荏,因为他已很能确定,自己抓不到少年的把柄。并且,他已被少年的言语触动。
杀伐交战,攻心为上。为了这一次邂逅,顾天佑已准备很长时间。从秦州市局的朋友那里得知,戴晓楼这几年一直在追查一宗涉及颇广的拐卖人口大案。但他的上级却命他盯着飞虎岭村不放。两件案子已成戴晓楼的心结。顾天佑打算用帮他解开这个心结做交换条件让他为我所用。
“因为你很贵,贵到金钱都买不到,你这样的人在这个时代是无价之宝,我已决定金盆洗手,接下来我要做一个大计划,其中的一个环节非你不可。”顾天佑忽然变得锋芒毕露,字字诛心。
“你这句话已足可以让我把你带回去进行一番问询。”戴晓楼有些虚张声势的意味,但如果顾天佑应对不好,这句话随时可以成真。
顾天佑从容淡定,笃定的口气道:“你会对我要请你做的事情感兴趣的。”微微一顿,又道:“因为那关系到四十亿的民脂民膏能否追回,更关系到卧龙塘几十家村办企业的生死存亡和这些企业里数千员工的生计,如果你肯帮我,我便帮你挖出那个拐卖人口集团的根儿。”
“你需要我做什么?”戴晓楼动容更已动心。
“我要你帮我追查一个人,他叫游北望,猫有猫道,你在这行里干了二十多年,上上下下省内省外的关系很多,找这种外逃的赃官是你的强项,鼠有鼠道,对付那些人贩子,我比你更便利,你把他给我找出来,我便把你想要的给你。”
“为什么要这个人?”
关于游北望的案子,戴晓楼也略有耳闻。虽然经济犯罪不在他负责的范围内,但是因为游北望的案子太大,局里上下传言太多,处在戴晓楼这个级别,自然听到些内情。
大约在五年前,裕泰集团旗下的新丰机械厂与日本的山井重工搞了个合资项目,以此项目向国有银行申请了一笔四十亿的贷款,卧龙塘集团正是这笔贷款的担保方。就在洽谈合作取得成功,项目开始上马的时候,时任裕泰集团总经理游北望却突然失踪,同时失踪的还有那四十亿的巨款。
因为这件事,秦州市的明星企业裕泰集团深陷破产清算的泥沼中,卧龙塘也因此欠下巨债。为了偿还这笔贷款,卧龙塘产业群中最重要的两条摩托车和电动车生产线即将被银行拍卖给日本企业。
“你不必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个人,请帮我把他找出来就是了,你帮了我,我也会把你想要的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