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一醒了，在凌飞暴走之前。
他从修复舱里出来的时候，丝毫不觉得外面有个人盯着会让人觉得奇怪或警惕。他只是转身，想把安都从修复舱里抱出来。
他试了两次，安都都跌回了修复舱里。一旁的凌飞忍了又忍，把瘦弱的少年挥到一旁，伸手一拽把安都弄了出来。
他左右看了看除了各种仪器什么也没有的实验室，把人放到一旁干燥的类似手术台的地方，等他回头一看，归一还维持着跪坐在修复舱旁边的姿势，浑身还淌着修复液的少年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喂，我说……”凌飞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他想问问归一安都什么时候会醒，却又立刻停了下来。
那个少年在哭。
凌飞往前走了两步，最后脚步一顿，转身走出了实验室。
直到身边再没有第三个人了，归一才抬起手，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以前他总是不明白人类为什么会哭泣，哭泣的时候还要掉眼泪。对于他来说，眼泪除了消耗体能没有任何作用。
他的生长程序中也有哭泣这一项，只不过他的眼泪从来都是没有温度的。
而今从指缝里流淌出来的液体，终于拥有了和安都一样的温度，他却仿佛被灼伤一样，惊慌失措的用掌心胡乱抹去。
只是为什么没有办法停下来呢，归一放下手，，他在地板上撑了一下，往安都的方向走过去。
培育原液并没有修复安都的身体，空荡荡的左手在明亮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
归一就这样爬上了狭窄的手术台，他把安都垂放的右手垫在自己的脖颈下，蜷缩着身体窝在安都的身边，他把泪湿的脸埋在安都的怀里，鸵鸟一样的闭上眼睛。
只是原本温热的身体，现在竟然显得如此冰冷，归一把手放在安都心脏的位置，感受着胸膛下平稳的跳动，露出个小小的笑容。
他终于得到了属于人类的身体，却失去了最想拥抱的温度。
归一就这样闭着眼睛屏蔽一切放任自己沉沉睡去，这一睡就睡了四十八个小时，直到外面的大雪完全停止，不详的异兽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一声一声，穿透了朱雀传到他的耳中。
地球的盛大浩劫，至此开始。
在他沉睡的这段时间里，地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切，另一个和他一样的人“看得”比他清楚。
帝都，聚龙楼。
第二批人类撤离地球以后，还没等到联盟的航母回来，灾难就降临了。盛大的流星雨携着宇宙风暴刮过，除了将大批的异兽送入地球，同时将地球撞离原来的轨道，躲过了被炸成灰的预言。
与人类同时被留下来的，还有虚荒。
他的主机太过于巨大，没有他的配合，根本没有人能带走他。
“虚荒，外面雪停了。”雪一停，雾霾迅速笼罩了天空，大朵大朵墨色的乌云翻滚在天际，加上星际异兽的嗥叫，被剩下的人类进入末日纪年。
方玥的声音很低落，微小的蓝色粒子飘荡在室内，渐渐的，勾勒出一个虚拟的人影。
虚荒放任他做这样事情，虽然方玥依然没有办法走出聚龙楼，但是这样已经足够方玥打发漫长的寂寞了。
透过聚龙楼的巨大的虚拟光屏，方玥可以看到地球的任何一个角落，只要有电子在的地方，虚荒的“眼睛”就能跟过去。作为限制程序，他能够共用虚荒的所有。
只是见了不如不见，强悍的星际异兽将地球当成了一个围场，迁入的异兽中有食草的也有食肉的。追捕期间，误伤的比直接被猎杀的要多得多。
虽然人类也是美味的口粮，但是对于巨大的异兽来说，除了孵化期的异兽营养需要，人类委实太过“瘦弱”。
“想出去看看吗？”。同样有蓝色粒子构建起来的男人走到他身后，虚荒的声音带着噼里啪啦的电流响起。无论听过多少次，方玥始终觉得虚荒的声音极有辨识度。
“地球已经有几百年没有下过雪了……”方玥低声说，虚拟光屏上厚厚的白雪覆盖将满目疮痍的地球覆盖，一片废墟的城市，十几只异兽游荡其中，被猎杀的人类，鲜红的血液洒落在白雪上，十里红莲一样壮烈的美。
蓝色的电流一闪，虚拟光屏跳跃了一下，画面顿时切换。
屹立在琼州的朱雀，外围的色彩已经斑斑驳驳，美丽的尾羽折断了几根，看上去无端的落魄。
朱雀脚下立着的无数智能机械覆盖上一层厚厚的雪花，从高空俯视下去，一圈一圈的黑白相间，成为现在地球上难得的风景。
“它们这是怎么了？”方玥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他看着那些一动不动朝圣一般的智能，忍不住习惯性地凑过头去。
又是一阵电流，躺在朱雀顶端实验室手术台上的两个人顿时映入眼帘，互相依偎的姿势，让方玥忍不住啊了一声。
“他们这是怎么了？不是随着第二批人类迁离地球了吗？安都的手呢？！”如果有实体，方玥一定早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因为方临的缘故，方玥对安都和归一还是比较熟悉的。加上虚荒对安在国的高度防备，想要不知道都难。
他透过虚荒得知两人的最后消息，就是他们随着航母离开地球的画面，现在两人如此落魄，安都竟然还失去了一只手——难道他们在穿过虫洞的时候发生了什么意外？
“虚荒，他们是遇到什么了吗？”。方玥忍不住问道。
“哼，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虚荒沉沉的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嘲讽。
方玥做了个偏头的动作，等着虚荒给他解释。虽然他能够“看到”虚荒所有的资源的想法，但他除了必不可少的程序审核之外，很少进入虚荒的个人世界。
如果虚荒有意要瞒他什么，他也不可能在庞大的信息流里找到答案。
“系统崩溃，芯片升级变异。”细小的粒子停在归一的影像上，虚荒的语气难得有些嘲讽。一山不容二虎，虚荒的目光落在归一身上，这个小鬼的身体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状，难道……
“看样子，安都给他用了培育原液，看起来好像成功了！”方玥有些激动，他当初使用培育原液为虚荒制造身体，原理上也是有使用期限的。
他成为限制程序以后也经过无数次猜想和假设，等到身体溃败的时候再次使用培育原液，假设却始终不成立。
要么身体加速崩溃，要么芯片完全消失。他忽然很想知道，归一用了什么方法，竟然逃过了这种结局。
可惜……他没有办法走出这个房间，因为他没有属于自己的身体。
“让他们来帝都，就可以了。”虚荒立在方玥身后沉声说。
“嗯？”方玥有些茫然地往后看，地球的交通早已在这场浩劫里崩溃，一南一北，还有许多危险，凭什么让两个孩子来找他们。
“他们一定会来的。”虚荒说。他看着虚拟光屏里的归一，微微勾起唇角。
原本沉睡的归一，忽然睁开眼睛。只有两个人的实验室里，他清明的视线却准确对上虚荒，锐利的眼神让虚拟光屏前的方玥吓了一跳。
他不由得有些尴尬地转过头去，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偷.窥两个小后生，让他无比心虚。
虚荒毫不躲闪地定定和归一对视了几秒，直到虚拟光屏忽然剧烈抖动了一下，整个光屏黑了黑，再亮起来的时候就已经不是那两个小鬼的画面了。
围绕在虚荒身边的蓝色粒子沉沉地收敛起来——那两个小鬼的身体，他要定了。
那是适合他和方玥的最佳容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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