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原被带到了熙宁宫中,此时天色已经微微透白。
他一点都没有狼狈的样子,穿着灰色的长袍,很朴素。
“皇上说,小王爷的情况比较紧急,这个人,就先由言少爷处置。”
韩静山再次来到熙宁宫,可是浑身的气势已经与前半夜时截然不同了。
“初老板,许久不见,你过得还不错吧。”
言霄微笑着和初雪原打招呼。
初雪原的眼神也没有闪避,反而挺直着背脊:
“言少爷,我有今天,都是命定劫数,我没有什么话好说,治他,是不可能的。”
“你所谓的大仇得报,就是报复在许清越身上?”言霄反问道:“二十多年前杀你全家的人是渭王,你却对无辜的人动手,这算什么道理?”
初雪原回:“父债子偿,天经地义。~”
言霄挑眉:“初老板从小背负血海深仇,心心念念的都是为父亲报仇。这自然是父子情深,但是你就觉得天下间的父子都如你们?渭王死了儿子,就好比你死了父亲一般痛苦?”
他有些想笑,世上有这么多人,都是这么的自以为是。
“初老板,随便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只提醒你一句,渭王对于儿子,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看重,他在意的是,是别的东西。”
所谓复仇,难道不是把别人最重视的东西摧毁吗?
初雪原大概还觉得自己很有脸去见阴曹的父母亲人了,实际上呢,渭王或许会伤心,但是死了一个儿子,却不会对他有多少影响。
言霄是远比初雪原了解许清越的。
渭王和皇帝某些方面很像,他们的出身和目前的地位巨大的反差造就了两人如今的性格。
渭王哪怕表面上装得再不问世事,仙风道骨,其实他内心对于权力和皇位的渴望,一点都不会比皇帝少。
但是许清越,在这方面来说,并不像他的伯父祖父一般疯狂。
在宫中皇嗣不济的情况下,他有很多年是被作为皇位继承人培养的,许清昀眼看活不了多少日子,可以说,皇位落在他手里的可能性更大。
无论是皇帝死后传位,还是渭王谋反成功登基,最后他都能是那个成为皇帝的人。
何况许清越和言霄一样,从小锦衣玉食,花团锦簇地长大,本性里就有几分淡漠人世,轻视风尘的傲气。
对于天下,要争的人是渭王,而不是许清越。
大周讲究父死子继,渭王传位给儿子是可行的,但是许清越从伯父手里接过皇位后,自己的父亲还能再做皇帝吗?
所以,初雪原与白旭,甚至很多人一样,以为用伦理纲常,父子亲情,就能推断皇室中人。
他复仇根本就没有到点子上。
相反倒是还替渭王做了一个长久以来犹豫不断的决定。
初雪原却是不肯承认自己输了的,沉着脸说:“无论如何,事已至此,我便立时死了也无甚遗憾。”
言霄好笑,这厮还觉得自己是家族的英雄呢吗?
“要是等外头的韩大人出手,就根本不用我来问你这几句话了,我也不过是看在初老板好歹请我喝过酒的份上,想指点你几句。”
言霄悠然道:
“初雪原,你们虺家灭族早,恐怕你那时连话都说不清楚,自小没有父亲教过你,这也不是你的错。”
初雪原面色陡变。
“你们虺家在二十多年前发挥的作用比你想象的要大,你只顾自己意气,有没有想过你父亲、祖父,家族的愿望。你如今可以倔,拖了一个许清越陪你死。”
“然后呢?你们家族还是无法平反,家族秘术永远被打为邪魔外道。我不认为行蛊有何不可,我查到的情况,你们祖辈,用蛊来救人比害人的时候多,在湘南一带很有影响力。二十多年前,你父亲是没有办法,成为了渭王的工具,后来遭灭口夷族。”
“那么你呢,你和他一样都是没有选择吗?为家人报仇,不是白白牺牲自己的性命,你现在死了,能改变什么?什么都改变不了。你只是断了,让湘南虺家的名声重现人间的一切可能!”
真是愚不可及。
自损一千,连敌人的八百都没有伤到,还自认为是同归于尽。初雪原的眼界,也仅限于此了。
初雪原脸色扭曲,刚才的大义凛然已经消失。
“言少爷是聪明人,是天之骄子,可是我混迹于市井下九流这么多年,从小就在垃圾堆中与狗争食,若不是师傅救我传艺,我连活都活不到今天,我还能够做什么?处心积虑,用戏子的身份进入渭王府,我难道还能像您一样瞻前顾后,费心布局?!”
言霄也不生气,他知道有些事,初雪原是不会明白的。
他们过的是两种生活,对于初雪原来说,或许活下去,能够杀了仇人,就是最大的成功。
而他,从小学习的成功,就是如何筹谋算计,如何躲过明枪暗箭,并悉数奉还,他不要求别人理解他,他也不会同情别人。
世上的人,本就自有活法。
“你能够做到,因为现在,我在你面前。”
言霄只掷地有声地说出这句话。
“现在,更希望你死的人,是渭王,不是皇上。”
初雪原微蹙眉头,他当然不是明白这两句话的意思。
虽然初雪原如今进了宫,身陷囹圄,乍一看似乎是小命不保。但只要不是皇帝一定要他死,他就完全能够活下去。
“你要活着,作为湘南虺家的唯一后人,多年前的旧账,渭王对待你族人的罪恶,也不会永远地深埋地下,你可以恢复你的名姓,继承祖宗的香火,拥有自己的后人。这样的交易,你不动心?”
他许他初雪原一个多少年都不敢想象的未来。
但是这怎么可能!
对方是渭王啊,言霄的意思,分明就是指渭王完全倒台,且祖制在前,禁行巫蛊。
他们湘南蛊术第一的世家,还能够重新留存于世吗?
言霄背着手,微微地笑,神态一点都不像一个稚女敕的少年。
“你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一条命,那还怕输什么?”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