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太太闻言只是浅尝了一口茶,看了一眼眉眼舒展开了的翠姨娘。
翠姨娘此刻已经确定赵老太太今日带她来是要抬举她们娘俩,赵老太太兀自喝茶,她窥了一眼尴尬羞愤的曲老太太,一派当家主母的落落姿态清柔柔的开口了,“老夫人,曲家七郎一表人才,许是被人蛊惑了才会如此。”
曲老太太没好气的扫她一眼,你一个姨娘也敢跟着一唱一和,“老妹家的规矩真是宽厚啊。”
“惭愧,”赵老太太放下茶,“是老妹没教好,叫老姐姐笑话了,其实,说起孙辈,老姐姐嫡出的两个孙子倒真是千乘县数一数二的青年俊杰,不像我老婆子一把年纪了还……唉,闭眼以后都没有脸面去见赵家的列祖列宗啊。”
“你也别想太多,”曲老太太暗骂你老赵家断绝了才好呢,“你媳妇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听说进门不久就怀上了,再说光连如今正是好时候,我瞧着眼前这个也不错,一脸的宜男像。”
“再好有什么用,生出来也是个庶出的。”
绵里藏针的曲老太太被厚脸口快的赵老太太又噎的说不出话来,倒是赵老太太这回自己给自己接上了,“阿弥陀佛,我们赵家这香火啊,实在是老妹的一块心病了,你瞧,我这两日连着念佛多了,膝盖的老毛病就犯了,针扎一样的疼。”
“多儿,去抬个软凳来给亲家老妹担腿。”
“不用,不用,叫人给捶一捶便好了。”
翠姨娘一抬头接收到赵老太太的小眼色,可,这事不该是个丫头做的?
她斜睨宝瓶,宝瓶老老实实垂头站着,对她的目光是分毫没有感受的到,无奈,她勉强弯弯嘴角,娇柔的蹲下,“老夫人,丫头粗手笨脚的,还是妾身亲自来吧”
赵老太太淡笑,等翠姨娘刚刚抬起手来,突然就抬起了腿重重担在她的身上。
“呀!”
翠姨娘猝不及防,一个不稳,结结实实的坐在了地上。
宝瓶开口先问的赵老太太,“老夫人,您的腿没事吧?”
曲老太太更不管她,**都不抬了,光脸上皮笑肉不笑的冲着赵老太太,“老妹,没事吧?”
“不打紧,”赵老太太摆摆手,侧脸看向烧脸的翠姨娘,“笨手笨脚的,等哪个扶你呢?还不起来。”
翠姨娘眼圈都泛了红,赵老太太把刚才她的话原封不动的甩回她脸上,还当着外人的面!
“让老姐姐笑话了,我身边得用的丫头叫我派出去一个,寻思着她能顶用,谁知是个不中看也不中用的。”
赵姨娘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就看见赵老太太一脸嫌弃的斜睨她,下意识的抬手模上覆着的面巾,还在……可两个老太太的目光,让她脸上那些丑陋的疤痕无所遁形了一般,火辣辣的,犹如当年一般的让人痛彻心扉。
赵老太太轻飘飘的一句抱怨,不止把翠姨娘的新愁旧疤一起活生生血淋淋的撕下来,曲老太太人老成精,咂模这是要作筏子呢,便只听不语,瞧她这戏怎么往下唱。
赵老太太嫌弃的撵了翠姨娘下去,“哪个打你骂你了,自己不中用哭哭啼啼的给谁看,别在这里碍眼,下贱命,连带着给生出来的主子姑娘抹黑,装什么娇贵。”
翠姨娘一个踉跄,这一刻才明白,赵老太太带她出门不仅不是抬举她,而是刻意的在未来亲家眼前羞辱她的,赤果果的告诉她,她永远只是个下贱姨娘,而她的宝贝女儿的未来,也仅仅只是一个下贱的姨娘。
曲老太太眯了眯眼,等翠姨娘捂脸泪奔没了踪影以后,才端起茶来,“老妹啊,你这话就有些过了,虽说庶出的不比嫡出,可到底也是条血脉,自家贬低自家的岂不是叫旁人笑话。”
“笑话?老姐姐,赵家虽不比您曲家渊源深长规矩大,但也是千乘有头有脸的人家,如今正是蒸蒸日上之时,可恨这种不敲打就忘了本分的东西,姨娘没个姨娘的本分,庶出没个庶出的自觉,一个个目中无人的,都以为我老太太死了呢,旁人不笑她们,只会笑话我们赵家仗着钱势,仗着官威,没规矩。”
曲老太太拿杯盖的手一顿,就把杯盖盖回去,皮笑肉不笑的吩咐多儿,“茶凉了,去换了新的来。”
“不用了,我也叨扰老姐姐多时了,该回去了,外面那个没规矩的还不知道怎么给我丢人现眼呢,老妹管教不严,叫老姐姐看了半天笑话,惭愧。”
曲老太太又是一噎,半晌咬着牙,“亲家老妹放心,等那小孽障回来,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赵老太太告辞了,被指桑骂槐一下午的曲老太太气的在屋子里摔了一只茶杯,然后吩咐多儿叫了人去门房上等着曲七郎回来。
曲家家主最是孝顺,闻讯而来,听老娘说完前因后果,对这个小儿子的荒唐行径,他素日也是有些耳闻的,何况这一次还和罪臣之后扯上了联系,一生气,叫人直接出去把曲七带回来,也不问了,先噼噼啪啪二十来下板子,把他打了个皮开肉绽,抬回去。
“给我老实在梅雪园呆着,年前不许出来。”
曲大来求情,求到了暴风尾巴上,曲四跟着曲家当家主母也来求情。
曲大和曲四都是嫡出,可惜不是一个娘,平日里就斗得厉害,老四能给自己这边的老七求情,用脚趾头想都不可能。
“七弟年幼顽劣了些,阿耶消消气,是我这个当哥哥的没管教好他,您要罚就我吧。”
曲家家主更生气,“年幼,年幼,二十多岁还年幼,都是你们这些当哥哥的惯得,老大,尤其是你!”
曲大又被暴风尾巴扫了一下,连忙低头认错。
曲家主母给曲老太太轻轻抚着胸口顺气,“母亲也消消气,等小七成了亲自然就该收了心,如今罚也罚了,毕竟还是个孩子,打的也……万一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媳妇总归是不放心,再找个大夫来瞧瞧吧?”
“知道你疼这些小的们,可也都是你这个做嫡母的心软,这下面的小的才无法无天的。”
曲老太太看着媳妇,又满意又叹息的最后自个拍了板,“老七好好在园子里养着,差事什么的都放了,哪里也不许去,等六月里取了亲再说,还有你,去官媒那取了那什么婚契了,赶紧给我撕了!”
“那聘礼?”
“哪门子聘,哪门子礼,打了狗的肉包子,唉,我这张老脸都让老七给丢尽了!”
“都是儿子不孝,要不是想搭着赵家的路参一脚与长安苏家合伙的生意,也不至于和这样的人家结姻亲……”
“罢了,都下去吧,我想清静清静。”
气的摔了一只杯子的,可不止曲老太太,还有对外怀胎一个来月,实际上已经怀胎三月的赵家新主母曹丽娘。
听了素语打听来赵老太太出门的那一番光景,只道那赵老太太老糊涂了,竟然去抬举一个姨娘,果然是小门小户的低贱商贾人家。
曹家不是贾家那种一代起家,捐来的前程,靠着阿谀行贿一路爬到这个位置上,曹家是正经的官家,她曹丽娘是正经的官家小姐,若不是前夫早亡,她也不会沦落到一户商贾家里来看一个无知老太太的眼色,现在不过是因着先有孕后嫁,行事上一直收敛着。
“一个下堂妇,一个无盐女,不急,再有几天,我这胎就稳了。”
曹丽娘模着现在还平坦的小月复,温柔的笑了,“素语,你回去一趟,告诉我娘,天下哪有做娘的愿意削尖了脑袋想把女儿送去做妾的呢,嫡女配庶子已然绰绰有余了,六娘聪慧乖巧,我想留在身边好好疼惜两年。”
“至于那个下堂妇和她女儿,曲家不是总仗着是老千乘世家,不把阿耶放在眼里么,如今正是好时机,要是强抢民女又逼死了寡母,哎呀,那曲家的麻烦可就大了。”